他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就像当年在暴风雪中守护羊群时那般坚定。
他没读过多少书，讲不出深奥的大道理，但他心里有一杆秤，那是做人的良心。在他看来，诚实是刻在骨子里的准则，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能违背良心说假话。
造反派们用尽了各种手段，却始终无法从马玉林口中得到他们想要的 “揭发”。最终，他们只能气急败坏地对他进行了一番批判申斥，随后又将矛头转向了下一个 “目标”，投入到激烈的派仗之中。
昏暗的房间里，马玉林蜷缩在破旧的藤椅上，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窗外的梧桐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几片枯黄的叶子无力地拍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也在为这个混乱的世道哀叹。他机械地摸索着身旁的半导体收音机，旋钮转动时发出 “滋滋啦啦” 的电流声，像是这个动荡时代的呜咽。
“咔嚓” 一声，收音机亮起昏黄的指示灯，然而传入耳中的，不是激昂刺耳的大批判声，就是早已听得麻木的 “样板戏” 唱腔。那些夸张的念白和锣鼓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和荒诞。马玉林猛地站起身，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愤怒与失望，“啪” 地关掉收音机，嘴里嘟囔着骂了一句。
电池耗尽的收音机陷入死寂，他看着那黑色的匣子，仿佛看到了这个疯狂时代的缩影，连换电池的念头都瞬间消散，任由它在角落里蒙尘。
马玉林的内心被困惑和痛苦填满，像被卷入一场永不停歇的风暴。他望着墙上那褪色的奖状，那是他过去破案立功的见证，如今却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一个好端端的国家，秩序井然的社会，为什么要让它乱起来呢？” 他在心里无数次呐喊。
把专政机关砸烂了，那些他曾经亲手抓捕的杀人犯、抢劫犯、盗窃犯，岂不是又要在街头横行？难道自己几十年风里来雨里去，日夜追踪犯罪分子的努力，都成了一场笑话？这些问题如毒蛇般缠绕着他，让他坐立难安。
终于，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马玉林裹紧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袄，冒着随时可能被批判的风险，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商业部门走去。他要去找史海滨，那个改变他命运、与他并肩作战多年的老战友。
推开史海滨那间狭小办公室的门，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仅有的一扇小窗被厚厚的灰尘蒙住，透进的几缕阳光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史海滨正伏案整理货物，听到动静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老马！”
马玉林快步上前，确认屋里没有外人后，一屁股坐下，声音里满是焦急与迷茫：“史队长，你说，咱们国家这是怎么了？上边的 Ld 人是不是糊涂了？我们过去干错了吗？” 他粗糙的手掌紧紧攥着衣角，仿佛那是他在这混乱世道里唯一的依靠。
史海滨望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满脸沧桑的老友，心中涌起一阵酸楚。曾经那个眼神锐利、在案发现场如鹰般敏锐的马玉林，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他苦笑一声，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场复杂的政治运动，连他自己都深陷囹圄，又怎能给马玉林一个答案？
沉默良久，他拍了拍马玉林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老马，不管社会上刮什么风，也不管有些人怎么说，建国以来公安工作是正确的，成绩是巨大的。咱们过去抓的那些坏人都抓得对，你也是有功的人。你在公安局里待一天，就要当一天战士，可不能松懈了斗志啊！”
马玉林听着这番话，眼眶微微泛红。史海滨的话像一团火，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让他原本迷茫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又找回了当年追踪罪犯时的那份坚定。
告别史海滨后，马玉林又踏上了去看望杨峻岐的路。此时的天空乌云密布，一场大雪似乎即将来临。造反派关押杨峻岐的仓库外，寒风呼啸，几名戴着红袖标的看守在门口来回踱步，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马玉林趁着看守不注意，悄悄溜进仓库。
仓库里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味。杨峻岐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还带着未消的伤痕。看到马玉林的那一刻，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泪水，声音颤抖着：“老马… 你这阵子可好？”
“我好，可你… 唉！” 马玉林喉咙发紧，强忍着泪水。他伸手摸进衣服内袋，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掏出两张皱巴巴的十元人民币，“这点钱，你拿着花吧！”
杨峻岐望着那二十元钱，泪水夺眶而出。他太了解马玉林的家庭了，马玉林的妻子常年卧病在床，几个孩子也都在上学，一家人的生活全靠他那微薄的工资苦苦支撑。平日里，马玉林连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如今却毫不犹豫地拿出二十元接济自己。“老马，我不用…” 他哽咽着推拒，“你把它贴补家里吧。”
“这钱你一定收下，算是我借给你的。” 马玉林固执地再次递出钱，“你现在没有工资，我好歹也比你强呀！”
杨峻岐最终含泪收下了钱。两人坐在冰冷的地上，肩并着肩，像在战场上并肩作战时那样，推心置腹地交谈起来。杨峻岐诉说着被关押以来的遭遇，马玉林则静静倾听，时不时握紧拳头，为老友的遭遇感到愤怒。
杨峻岐早已听说造反派逼着马玉林揭发自己，可马玉林始终坚守底线。他紧紧握住马玉林的手，声音里满是感激与敬佩：“老马，你是一个诚实的人。”
马玉林粗糙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望着仓库里昏暗的光线，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虽然在这个疯狂的年代，他遭受了无数不公，入党的愿望也被极左路线无情碾碎，但他从未动摇过内心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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