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刀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伊无支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身下的白雪,也溅到了霍起的银甲上。
伊无支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眼睛圆睁,带着无尽的不甘,彻底没了气息。
漠北军见主将已死,顿时溃散四逃。居州王下命拦截,除了提前遁逃的斥候,悉数斩杀。
霍起收回寒霜刀,用伊无支的衣袍擦去刀上的血迹,然后将刀入鞘。
霍起转过身来,阿尔赫烈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胸口。
这枚护心铜镜是萧明月的聘礼。
阿尔赫烈挑选聘礼时,阿克耶劝说莫要添置护心镜,少兵器多衣物。他摸着铜镜的边缘雕刻的四灵神兽,说道总会用上的,便添置其中。
辟邪除凶,调和阴阳,今日倒真有它的用途。
***
“你是匈奴人。”
霍起开口说道,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阿尔赫烈点了点头,坦然承认:“是。”
“你欺骗了萧明月。”霍起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丝质问。
阿尔赫烈却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说:“我没有。”
霍起眉头微皱,沉吟片刻,缓缓道:“看来,萧明月知晓一切。她知你身份,却依旧选择留在你身边。”
阿尔赫烈没有否认,只是沉默着。
“你是要回漠北?”霍起又问。
“是。”
霍起的手再次按在了寒霜刀的刀柄上,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意。阿尔赫烈是匈奴人,便是大汉的敌人。然而,就在他即将拔刀的瞬间,脑海中却浮现出萧明月的身影。
霍起的动作一顿,紧握刀柄的手指缓缓松开。他看着阿尔赫烈,眼神复杂:“我今日不杀你。”
阿尔赫烈已然预料到,只是知晓霍起心中一直有意,但却不知这般深。他道:“你我立场不同,终有一战。”
“今日我不杀你是因为萧明月。”霍起直言不讳,“你若对中原有危害之心,她绝不会留你至今。她既然选择相信你,我便暂且信她一次。今后我二人若真的战场相见,彼此都不必手软。”
阿尔赫烈沉默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递到霍起面前,开门见山:“这是陆戈和陆蛮的行动路线,还有他们的埋伏地点。”
霍起接过羊皮纸,展开一看,上面用墨笔清晰地画着汉军从朔方回程地图,标注着两处地点,分别是陆戈和陆蛮的必经之路。
“有了这张图,你之所愿必能成真。”
霍起势必要为太子除去祸患,这是极其重要的助力。只是由此可见,阿尔赫烈的暗桩已经渗透了大汉诸多势力。
“他们两人会分开返回长安,你只能杀一个。”阿尔赫烈的声音平静无波,“这算是我送你的离别之礼。”
他看着霍起,问道:“你想杀哪一个?”
霍起的目光在地图上逡巡,陆戈和陆蛮都是极难对付的宗亲,尤其是陆蛮,他能从流放之地重回长安取得孝帝的恩宠,心计已非寻常人。
这时,阿尔赫烈补充道:“我建议你杀了陆蛮。陆蛮性情残暴,武艺超群,且行事肆无忌惮,日后必成大患。而陆戈在并州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且有两个孙子在西境任职,杀了他,恐会引起西境动荡。”
霍起却不是这般作想。
“我要杀陆戈。”霍起的语气坚定,“西境已然动荡,此时不杀陆戈,萧明月必然会受泰安侯的掣肘。我要为她铲除这个最大的祸患。”
阿尔赫烈凝视着他,没有异议:“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默。风雪依旧,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积雪,发出呜呜的声响。
霍起将羊皮纸收好,看着阿尔赫烈,眼神锐利如刀:“阿尔赫烈,今日我不杀你,但下一次再见,我一定会杀了你。”
阿尔赫烈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置可否:“但愿你有这个本事。”
话毕,霍起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那是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在风雪中昂首嘶鸣,显得神骏非凡。衣袂翻飞间,尽显潇洒不羁。
阿尔赫烈亦同时翻身上马,二人别离。
***
居州王走上前来,看着阿尔赫烈,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与不舍。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烈王,右夫人到访居州数次,我亦多次问过她,银月关就在身后,中原就在眼前,为何不趁机回乡。”
他又顿了顿,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语气带着一丝怅然:“她反问我,客子羁旅,困守异乡,思乡之情该如何解忧,便是在那时,她应该猜到我的身份有异。我道出一个‘安’字,既安之便顺之安,烈王可知夫人是如何回的?”
“她如何回的?”阿尔赫烈静静地听着。
“夫人道,‘安’可作顺舟之水,却非屈膝之席。若以退为进暂栖檐下,此乃弓弦回缩之智,若以安为名缴脊弃刃,这等安稳,不过断翅囚鹰啄食的黄金笼。”居州王一声爽朗之笑,眸中竟激起泪花,“既安之便顺之安,不如既安之便护之安,我仰人鼻息六十余年,在此刻方彻底解了故土之思。”
居州王抬手拢了拢身上的铠甲,指尖触到的冷意让他仿佛又感受到了幼年寒冬踏进银月关的寒意。
“我天天都在等回家的日子,可等了六十年,才发现那个家早就没了。”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无尽的悲凉,“我的子孙后代都生在西境,长在西境,他们会说匈奴话,会骑射,早已把这里当成了故乡。我还能去哪呢?回中原?那里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阿尔赫烈坐在马背上,任风雪落在他的肩头。
居州王深吸一口气,猛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对着阿尔赫烈行了一个大礼。他的动作庄重而决绝,花白的胡须在风雪中微微颤抖:“烈王,今日能助你铲除伊无支,了却我心中多年的夙愿,我死而无憾。此后居州的安危,便托付给你了。”
阿尔赫烈看着跪在雪地里的居州王,眼神复杂,唤了他名字:“阿托合……”
居州王突然举剑抹向脖颈。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铠甲,也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他的身体晃了晃,最终重重地倒在雪地里,眼睛圆睁着,望向中原的方向,带着一丝释然,也带着一丝未了的遗憾。
阿尔赫烈的瞳孔微微收缩,握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
西境已乱,漠北势必发难。
居州王以死再助阿尔赫烈一臂之力。
小雀河畔跪满了送行的兵士,风雪不停,哀声不绝。
***
阿尔赫烈掩去眸中的泪水。
一声叹息带着无尽的沉重。
“烈王,我们走吧。”
有人从阿尔赫烈身后策马上前,正是阿聿。他的面色有些许苍白,但力气尚足。
阿尔赫烈看向他,目光落在他的胸口:“伤势如何?”
阿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王上放心,你教我的障眼法保全了性命。”话虽如此,他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下意识捂嘴的时候,指缝间渗出了一丝血迹。
阿聿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问:“王上,你的伤好些了吗?”
“无碍。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阿聿点头:“是,王上。”
阿尔赫烈调转马头,朝着漠北深处走去。阿聿策马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在茫茫雪原上渐渐远去,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马蹄印,很快便被漫天的风雪覆盖。
阿尔赫烈骑着马,目光望向一望无际的草原。
风雪弥漫,将草原笼罩在一片苍茫之中,看不到尽头。
他突然开口,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飘忽:“阿聿,你怕吗?”
阿聿愣了一下,随即坚定地摇了摇头:“属下不怕。只要能跟着王上,无论去哪里,属下都不怕。”
“若后方是刀山,前面就是火海渊,漠北王庭不同于西境,你随我去,九死一生。”
阿聿握紧了手中的马鞭,眼神坚定:“属下明白。但属下相信,只要有王上在,一定能渡过难关。”
阿聿心有惦念,但他没有回头去看。他最后问阿尔赫烈:“我们把夫人独自留在乌州,王上可担心?”
阿尔赫烈在此刻回了头,眼神深邃,像是能穿透漫天风雪,看到西境的景象。
他缓缓开口:“她的路,该由她自己走了。我不能一直护着她,也不能替她做决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她也不例外。我要走自己的路,一条属于我的,也属于漠北的路。”
阿聿看着阿尔赫烈的背影,心中一动,轻声说道:“王上,其实您和夫人的路,终究是一条。你们都是为了心中的信念而战,只是选择的方式不同罢了,总有一天,你们会殊途同归的。”
阿尔赫烈没有说话,只是策马向前。
风雪越来越大,将两人的身影彻底吞没在茫茫草原之中。
前方的路依旧漫长而艰难,无论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都必须走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他们在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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