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龙河道……”
屋中,钟紫言看着岳麓地图静静思索,按照战报中所讲,第九军三月初至虬龙河,半月内把那些凝丹古兽尽数清除干净。
只用了十七日。
这速度可谓神速,要知道须弥秘境落成后,那里西接鹰愁水道,东南自地底汇向澜水河,分西中东三段,纵横一千两百里,共有灵地九座,中段的归属权在赤龙门手中,只有一座【紫竹原】,品次为二阶,东北段有三座灵地,品次皆在三阶,西段有五座灵地,品次也在二阶。
虬龙河是翠萍道低阶灵地最多的区域,与西川口相隔不过两百里。
这是什么意思?
西川口有北域诸家营盘驻扎,第九军修卒表现如何,一览无余。
自家这位师兄,暗中的用意虽然是练兵,但明面上看却是纵兵演武,一举两得,用心霸道。
看来这东洲金丹魁斗、诸军统帅冠首的名望,终要落到他手。
虬龙河开辟后,翠萍道只剩下双獾山灵地,按照计划,会在六月初启程开辟,那里有两头古獾异种,届时得再次用慑望合威大阵,如果死的人不多,就说明军阵之能彻底稳固。
照这个节奏,今年年底,整个翠萍道就能开辟完成。
讯息中,唯一需要后方支持的是灵丹,大头在补炁灵丹、补血灵丹、辟毒灵丹、养魂灵丹、延寿灵丹五类。
资源是有限的,行军极速必然导致消耗过快,补炁补血灵丹在绿桐山那一役后早已告急,派李长歌北上的用意,也有这一层原因。
补气、补血、辟毒灵丹还好说,炼丹材料并不稀缺,无非是需要时间炼制,清灵山上百位炼丹师此时正在没日没夜的炼丹。
可养魂和延寿灵丹,尤其是延寿类的,灵材稀缺,门里都不够用,更别提供应给军中。
钟紫言拿着云篆符在屋内来回度步,最终想出的法子,不过是继续派人去濮阳河域诸多修真城池搜找。
尽管希望渺茫,但还是得去行动。
现在这档口,对于其他元婴和化神门庭来说,或许是安逸期,毕竟上千年积累的底蕴摆在那里,人家开辟疆土、杀古兽异种,跟巡游历练一般,可以闲庭信步。
但对赤龙门不是,必须争分夺秒。
一来,自家位高德薄,七八年后开辟战争结束,各家该分的分完,重新凝视翠萍山这等位阶的灵地,竟然被一家金丹门户把着,谁不眼馋。
定是东西南北,牛鬼蛇神,有点能耐的都想来试试斤两。
二来,林御魂大限将至,妖盟那两位虎视眈眈,真等天象有变,赤龙门小儿辈承受不起动乱。
所以自家这位师兄想的破局法,就是要谋将来两众对战时的统帅位,只有统帅位,可以保门派、保后辈、保火种。
基于这套战略,开辟进度、军阵杀威、统战谋略,方方面面都要做的不似一家金丹门庭能做出来的结果,震惊人族各派。
目前的局势,正在一步步朝着预谋发生,钟紫言思虑罢,驻足盘膝,拿出另外一道通灵云篆符,开始给简雍同步讯息。
等到天微微亮时,李子正禀报,说鲁修崖一行归返。
钟紫言传召他们,便见一个身材清瘦的女修被压跪进屋里。
那女子浑身上下扎满了匕首,脖子上套着一截青黑色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被常亮提着。
钟紫言将目光移向三人,常亮虽然拿着凶贼,但神色有些闪躲。
看来是动了刑,却并没有拷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小子筑基七层的修为,靠着一道【拘影锁脉】的神通耀武扬威,如今吃了瘪,脸面有些挂不住。
鲁修崖是三人中的领头人,在狴司三修中年龄最长,修为最高,脾性沉稳,开口禀告道:
“此人正是柳越纯,慕熏师妹被他砍断了手脚,吊在庆元观的密室中,得救后也没撑过一柱香,去了。”
钟紫言颔首,凝眸问向常亮:
“先前叮嘱汝等谨慎用刑,为何不听?”
常亮迎上那双古朴幽静的眸子,知道这位长辈生了厌,噗通跪地:
“弟子知错,只因慕熏师妹死的凄惨,我一时没控制情绪,便给这贼施了酷手,谁成想她是个硬骨头,没撬开嘴。”
钟紫言静默几息,厌道:
“罚俸三年。”
又抬头问向鲁王二人:
“还有什么收获?”
鲁修崖将目光移向冯应台,冯应台拿出一枚玉简,其中记述着额外的收获:
“他们三人所用的替身术,唤做【镂骨凝形】,是一门类似易容但比易容术更本源的特殊神通,我自《万法通鉴》中搜了三十五道神通一一盘问,才探得。”
钟紫言阅览玉简,明晰了所谓【镂骨凝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道神通的施展首先需要以人为参照,洞悉参照者一身骨骼长势、血肉相位,再以另一人为模具雕养,一两年可成身,即能用为替身。
这等神通,必是特殊本命物才能通悟出来的,否则如何能把人胚雕养到与原主相似。
钟紫言阅罢,望向冯应台,此子样貌俊逸,是真武殿中难得的美男子,他本命物乃是器本命【玉狴犴】,有一道神通唤做【心机叩】,能够通过问话来教中招者点头或者摇头,以此获取信息。
从他以《万法通鉴》中的神通类型一道道追问这个行为,可以看出行事聪慧,极有耐心。
狴司三修中,常亮擅长捉拿罪徒,性子急躁,冯应台擅长审问讯息,不急不缓,这二人的能力虚实相合,的确了得。
少顷,钟紫言思忱道:
“如此看来,除柳氏外,还有擅长雕躯幻形的贼人在暗中助他们。”
鲁修崖也忧色浮面,附言道:
“且弟子觉得,此贼修为该远超筑基境。【镂骨凝形】这等酷烈神通要想施展,施术者必须对人胚有绝对掌控力,筑基同境内,难以做到。”
钟紫言颔首点头,认可这个猜测。
照这么看,除了柳森蚺,对方至少还有一个擅长雕人胚的金丹,可柳越川的记忆里并没有痕迹。
钟紫言示意常亮先起身,他自顾自坐到原位思索,良久后,吩咐三人道:
“这几日,亮儿和应台下去审问,确定对方金丹人数,出生根脚。”
“待你们那两位师兄师姐回返,捉来其他余孽,我另有事交代。”
三人遂押着凶贼下往密室,开始施为。
钟紫言打坐半宿,清晨出去巡游,午间归来。
正好赶上宗不二和魏音押着柳南枝回返,简单一番讲说,情形与常鲁冯三人的遭遇一样。
“十六座接引观,都已查罢,出问题的主要是庆元观和小风观。”宗不二说罢,静默矗立。
钟紫言闻言,将昨日几人的推测同步给这二人,带着他们下往密室。
此时地下两间密室中,一间收押四个柳家凶贼,至于那柳越川的尸体,早被焚消;另一间,主要用来一个个断问。
断问的方式,主要是冯应台以本命神通施为,常亮和鲁修崖探讨设问方向和因果关联。
一整夜的断问,冯应台也有些吃不消,几人下去后,见到他正盘膝调养,嘴角似有血迹。
常亮和鲁修崖见了人,上前行礼,由鲁修崖开始汇报:
“施展【惕灵禁】和【镂骨凝形】之人,是同一个金丹所为,非柳家人,那家伙只跟柳家柳森蚺接触,很少与越字辈的说话。”
“他们背后的元婴老祖,似乎是拘魔宗的,但不明确。”
宗不二皱眉道:
“什么叫不明确?”
鲁修崖看了一眼还在闭目调息的冯应台,道:
“冯师弟所悟神通乃是命理一道,此道显时易显,隐时易隐,若有相克法宝或神通截防,受者会出现失常之态。”
“清晨问到深处,三贼尽皆疆身,我们以为是对方有防,想着设法破除,怎料复问时冯师弟大惊闭口,受了反噬!”
魏音雁眸露出疑惑:“是对方的手段?”
鲁修崖摇头道:
“命理一道,有位格较量之说,若对方位格太高,己方位格不够,便如夏虫飞入冰川、虫蚁探望象足,有失陷之险。”
钟紫言对这一道研究并不多,静静听着小一辈交谈。
宗不二问道:
“位格是修为境界?”
鲁修崖解释道:
“位格之说由来已久,《道经》所云‘天地有位,古今成格;经纬相合,万物始焉’,这东西跟修士名望、所修道统、所占道韵有干系,其中玄奥,我也不甚了解。”
他说罢,目光移向钟紫言,这位长辈见多识广,也不知有没有甚传教的。
钟紫言对视鲁修崖,此子是门中最踏实博学的后辈,将来是要用来肩负真武殿的,他负手思忱片刻,道:
“此物,应与玄位有关,我辈结丹后洞开道途,需一路勤修证道。”
“结丹之极为九丝,元婴最低是六寸,证位化神所需更难以计数。”
“若想飞升,必须先证玄位,你所说位格有同向之意,旁余的,该是修仙宗派中的权位。”
室中诸小辈闻言,心中各有所思,对玄位之论记在心头。
钟紫言虽然知道一些秘闻,但‘位格’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晓得。
几人探讨之际,冯应台逐渐睁开眸子,调息完毕,起身执礼,开口道:
“掌门师伯,我这神通虽吃了瘪,但也有收获!”
他顿了顿,有些后怕道:
“当时心神被牵入一片汪洋大海中,广阔的水炁教我想将性命交代进去,那景貌尤为骇人,此中可有蹊跷?”
说罢,望着钟紫言。
钟紫言目光平静,心头却逐渐泛起波澜,呢喃了一句:“水行一道……”
水炁,那就是水脉玄位下的某一条途径,东洲水脉昌盛,北有化生寺祖师江北克,南有拘魔宗林老祖,连泜水宗的几位元婴都是走水行的。
这三家宗门里,走水脉证道的元婴怕不下十数位。
钟紫言神色逐渐凝重,如果柳家背后真是水脉道统门下,那泜水宗、化生寺、拘魔宗,都得防!
这一条信息,直接给先前的推测加了浓重的迷雾。
他现在非常想知道那三家到底有多少化神和元婴走水行一道,可惜无从知起。
林御魂和江北克是证位成功的大能,便是暴露玄位和道统也无所谓,但他们下面还有多少人走这一道,谁又会漫天宣讲,该藏的都藏的很深,等闲人无从知起。
据他所知,阎摩柯修的似乎不是五行道统。
另一个值得深思的是‘位格不够’,这位格囊括的东西可太多了,什么叫位格不够?
钟紫言越想越无力,见诸子等了良久,他只道:
“元婴一层你等暂且勿探,此事涉及道统甄别,我来思虑。”
“今日以后,亮儿与应台暂留青龙观,看守他们的通灵云篆符,若有来信,按计设局!”
吩咐罢,他又对宗不二、魏音、鲁修崖三人道:
“东域战事消耗繁杂,军中灵丹吃紧,你三人代我去濮阳河域一趟,配合夏灵甲搜买炼丹灵材,以养魂、辟毒、增寿灵物为要,三月廿五前运回门中,交给常乐。”
钟紫言吩咐罢,递出一枚玉简,宗不二接手,带着魏音和鲁修崖离去。
密室中,道人给常亮和冯应台各自赐了一枚【六九通悟丹】,示意他们安心调息几日,若有修行上的困顿,可以随时来问。
他自己行至另一间密室,盘坐在柳家四贼面前,开始给姜玉洲和简雍发讯,打探那三家走水脉的元婴有些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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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宗不二驾着云舟,带着魏音和鲁修崖往东向濮阳河域飞驰。
鲁修崖青布衣衫,八尺有余,样貌虽不出众,但身上散着一股长者的沉稳气儿,他手臂上戴着一个灰狮环,眼神平静观望经过的大地山丘。
魏音则摆弄着自己的通灵云篆符,少顷,露出惊色,对二人说道:
“元姬传讯,姜师伯在东域已斩凝丹异种二十九头,位列定疆玉碟榜首,虬龙河道很快要被开辟完!”
宗鲁二人震惊,皆回首对视,宗不二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日,咱们忙着做事,没顾上跟那边传信,错过了好些精彩!”
魏音有些失落,边道:“我若是去前线,也能射杀不少古兽山怪,偏教元姬那精妮儿露了脸。”
在旁人面前,她是赤龙门鼎鼎有名的神射手,但在自家师兄面前,她却不吝啬展露幼稚脾性。
鲁修崖难得见这位清美师妹显露真性,笑道:
“你当时怎不跟着赤清师弟北上?”
“咱们担着真武殿的职责,谁像那浪荡子,没个正务,惹祸种!讨厌胚子!”提起惠讨嫌,魏音小声骂了几句。
鲁修崖揶揄道:
“我当时听惠师弟可说,要给你抓捕一些稀罕异种,按照这个速度,一年就能打完,到时候送来东西,你要不要?”
魏音成熟的面容霎时透红,强装着正色道:
“我稀罕他送东西?”
鲁修崖将目光瞥向魏音乌发上的翠鸟灵簪,也正色道:
“师妹,我觉得你头上这根簪子颇为亮眼。”
魏音一愣,转而羞怒:“鲁修崖,你以后别想从门里姐妹们身上讨着半部经卷。”
鲁修崖赶紧告罪,他们年岁按照凡俗中算,都过了知天命的时期,但修真之人寿命毕竟悠长,一次闭关动辄数年,男女情事上经历少的,仍会扭捏。
外人都以为真武殿下的弟子是一帮冷面寒酷、不苟言笑的家伙,但那只是职责所需,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怎会没有喜怒哀乐。
宗不二适时开口道:
“执法巡护,不过你我肩负之责,将来东域若有变故,该上战场时少不了我们。”
魏鲁二人收了玩笑,脸色逐渐肃穆,鲁修崖思忱道:
“师兄,姜师伯名望愈盛,可咱家毕竟还是金丹门派,偶得五阶灵地,如此显露,我只怕将来成为众矢之的啊!”
魏音颇为赞同,但她相信门内高层另有计划,道:
“掌门师伯何等人物,此事他岂会不知,只怕长辈们早有谋划。”
魏鲁二人将目光望向宗不二,这位传说中的月下八子之一,定有见解。
宗不二抬头望向天空,黄云翻腾,烈日高照,他眸光闪过忧色,摇头道:
“纵使千般算计,难掩底蕴薄弱。”
魏音不解,问道:
“咱家哪里薄弱?”
鲁修崖却早分析过这件事,忧叹道:
“没有元婴真君的门庭,谈何底蕴。”
魏音闻言,似有明悟,蛾眉轻挑,朱唇微笑:
“掌门师伯修为早已至金丹顶峰,门里千年以来,属他天资最高,只需时日积纳灵气,定是能结婴的吧?”
宗不二却没这么乐观,他一边驾驭灵舟,一边道:
“我家虽是寒门,却非贫户。”
“自我派西南崛起,八十年里各弟子修行资粮中,旁余的机运、灵材、灵器,甚至入道传承上,或许有缺,但唯独‘灵气’这一样从未短缺!”
“历年兴兵事,长辈们所谋的,灵地首当其冲,落魄峰、藏风山、清灵山,无不如是,你觉得掌门是缺灵气晋位么?”
宗不二回头望了两人一眼,继续道:
“我等三人,修为亦卡在筑基十层多年,为何迟迟不能结丹?”
“是道韵啊!一丝道韵,穷我二十年难求!”
魏鲁二人流露出苦涩,宗老大说的确实是实话,可获取道韵的门路,非遇机缘难得。
哪怕掌门真人有传下搜寻道韵的秘术,可这些年卡在筑基后期和巅峰的同门,不曾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今日,掌门说金丹之后要六寸道韵才能结婴,十丝一缕,十缕一寸,金丹尚且艰难,何况元婴?”
魏鲁二人这才明悟,静默无言。
这事儿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事实上钟紫言缺的当然不是道韵,但大多数修士晋位所缺,就是此物。
眼瞅着这个话题无法继续往下聊,鲁修崖正要转风向,却听宗不二惊道:
“小心!”
他们此刻行在去往小玉城的路途中,刚出梁地,路过一处平原,地底突然有猛烈的土风呼啸而起,倒卷云层,直冲灵舟。
鲁修崖见状,手中狮环化作两道活雕狮影,其中母狮吐出白色灵光,环护灵舟,撑起屏障,受那土风气柱冲而不破。
他本命物乃是器类镇压物,唤做【镇衙狮】,所用灵器极擅长防御和镇压,感知到气柱威力有限,稍一观察,赶忙道:
“这是地炁融爆之态,往上飞!”
宗不二驾着灵舟直入青冥,往下看去,目力所及处,山石崩裂,随处可见的黄色尘柱自地底迸发,一迸十丈。
鲁修崖咂舌:
“这等威势,凡俗生灵如何承受?”
魏音环扫四顾,边问:
“我们是否折返?”
宗不二却提速往小玉城赶,半生修行,他学到最重要的几条原则之一便是:不要轻易改变计划。
搜筹炼丹灵物直接影响到自家同门在东域的战况,该尽快解决。
至于天象异变,一时间,恐怕不是他们几个能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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