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完颜煦和戚芫芃二人在正殿之上落座后，完颜煦开口道：“免礼吧，说说事情处理得如何了。”稍顿了一下，完颜煦继续说道：“王后不是外人，且这事也与她相关，你但说无妨。”
隗狮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末将带着人奉命前往离宫，正好遇上禁军八人，离宫内发现一具尸身。末将感觉这八人相当可疑，欲先把人扣下，可却遭到他们的反抗，末将亮出了君主的令牌，他们才乖乖被缚。”
说话间，凤和殿的宫人就各奉上茶盏，放在主位上那二人的手边。
完颜煦只用三指拈起了茶盏，洁白无瑕的盏身，明澄的茶汤上漂浮着片片嫩茶叶，轻呷一口顿感口齿生香，“可查出那尸身是何人。”
隗狮回道：“是名叫张连的禁军，平日是守宫门的士卒，末将发现张连穿得却是宫人的服饰。”
完颜煦轻放下茶盏，继而问道：“孤命你漏夜查看的当值表，可拿到了？”
“回君主，在这里。”隗狮把当值表呈给了石默金。
完颜煦让石默金先收起来。
戚芫芃面露诧异，未曾料到，完颜煦回去之后还作了如此安排，这难道他要自己谢他的来由？
完颜煦问：“那八人可有审出什么？”
“他们口风紧着呢，口径一致，说当晚只是巡逻到那里，发现离宫的大门开了，才进去查看的。”隗狮有些无奈地道。
事情的真相如何，戚芫芃十分了然，完颜煦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她只是有点好奇，这位隗狮如此严肃认真地禀报，是否知道内情。
完颜煦略微思索，问：“在离宫可搜到什么可疑之物？”
“当时天色昏暗，末将只粗略地搜寻，发现了这个。”隗狮在怀中摸索了一下，伸出手，摊开手心，是一个碧玺石的珠子。
戚芫芃呼吸一窒，双足似被钢针钉在了地板上，嘴唇闭得紧紧的，眼眸中闪烁的阴晴不定的光芒。
而这一切皆收入了完颜煦的眸子中。
完颜煦声音冷冽道：“嗯，你派人守着离宫，不能让任何人靠近，有谁靠近一并拿下，切记，在暗中进行。”
“是！”
“行吧，你先退下吧。”
隗狮行礼后告退。
戚芫芃低头，有一刻的出神，少顷之后，她默然起身，对完颜煦屈身行礼道：“臣妾感激君主为臣妾做的一切。”
完颜煦凝视她片刻，眼眸中有一丝柔情划过，“起身吧。”
戚芫芃重新坐下，眼底有些动容：“臣妾深知自己因大意中了他人圈套，每每想起那因我而亡的尸首还躺在离宫就寝食难安。暗暗盘算该如何应对，没想到君主已替我想好了万全之策。”
完颜煦薄而有形的嘴唇微微弯起，缓声道：“这事不怪你，有心算无心，你已经做得很好。而今，那主谋见你现身于大婚之礼上，便知事情已失败，张连失踪，定与你有关。他们必会搜集或者捏造你杀人的证据，把罪名死死地扣在你的头上。”
完颜煦稍稍一顿，“虽然不知那八人打算如何将你运出宫去，但他们出现在那里绝非偶然，孤利用他们发现尸首后的反应不及，迅速把人拿下，也防止有人通风报信。一不见尸首，二没有发现之人，他们想再大造文章也徒劳。”
戚芫芃心想完颜煦缜密的心思让人心惊，帝王之相越发明显，运筹帷幄的能力哪里像一个初登大宝的君王。
她眸光一凝：“君主可有怀疑的人？”
“这逃婚的计谋看似简单，却要多方配合，我猜想主谋不止一个。”完颜煦语气淡然，可眼底的幽邃深处冒出点点火星，在跳跃闪动。
戚芫芃深以为然，“禁军中有他们的内应，官阶不低。”
完颜煦沉默不语，半晌才开口道：“孤要你好好感谢我，你想好了没？”
“嗯？”这话锋转换得过快，戚芫芃无所适从，只能是瞪大一双秋水潋滟的眼眸，“方才臣妾不是谢过了吗？”
“就这？”完颜煦面容闪过不满的神色，抿嘴道：“好好想想，孤等你。”
尔后起身，对石默金说道：“传我令，今日起文武百官休沐三天，坊间开放夜市七日，百姓免一个月的赋税。”
石默金赶紧跪下，语气中尽是喜悦之情：“老奴替百姓叩谢王恩，感激涕零。君主仁爱，福泽及天下，君主圣明!”
完颜煦面色如常，可眉梢处却噙着淡淡的笑意。
石默金一拍脑袋，状如惊醒，惶恐道：“老奴该死，时辰不早了，君主和王后娘娘该动身去万寿殿拜谒太后。”
万寿殿与往日静穆庄严有所不同，肉眼可见花团锦簇，清风拂过，香气阵阵，朝气蓬勃更甚从前。
来到院中，绿树成荫，假山耸立，石质桌凳精雕别致，茶台置于桌上，泛着云雾般的热气，精致的糕点安放一旁，周边枝叶间，似有鸟雀和鸣，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宫人在青石小径之间来回穿梭，看见完颜煦和戚芫芃的身影，纷纷下跪行礼。
“君主到，王后娘娘到。”随着内侍的唱到，两人齐步踏入万寿殿正殿。
正殿内的一片熙攘顷刻间静默无声，众人的目光皆投在这二人身上。
二人先是一揖，退一小步，再行一揖，而后先跪左足，次屈右足，两手齐按地，俯伏顿首至地。接着起身，先起右足，再把双手齐按膝上，次起左足，待完全站直后仍然是行一揖，如此重复第四遍的动作，二人动作详缓，以示对太后的尊敬。
待四拜礼结束后，二人才开口道：
“儿臣叩见母后，母后圣安。”
“臣妾叩见母后，母后圣安。”
太后在主位起身，回了个礼，连续说道，“好，好，好。”
太后的脸色苍白，那是故意为之，尽管如此，眉间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待太后落座后，戚芫芃依次拜见在座的先王嫔妃们。
东弥以左为尊，尤太妃正坐在太后的左下方，尤太妃唇边挂着僵硬的笑容，几日未见，尤太妃的娇容上覆盖厚厚的脂粉，隐隐透出倦意，一双媚眼微微发肿，神情委顿，高耸的肩膀，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戚芫芃行若无事，恭恭敬敬地行礼。
接着是元太妃，丽太妃，最后是卫太妃。
卫太妃一向喜静，与旁人多有生分，可君主大婚此等大事，还是要参与的。
当戚芫芃向她施礼时，两人皆露出会心一笑，在旁人眼中只是个礼节性的笑容。只有她们俩知道这笑容背后意味着什么。
最后还有各王子，公主，皆一一拜见。
杜鹃和白鹭此时已经捧着漆盘，在戚芫芃身边垂首候着。
戚芫芃不慌不忙向太后以及先王嫔妃们进献彩锻，巧作。在东弥，无论民间还是王族，新妇都要向尊长们进献礼物，这叫做“赏贺”。
而尊长则向新妇回赠一匹彩段，当时叫做“答贺”。
故太后等人也纷纷回赠一批绫罗绸缎。
如此，这大婚后第二日的婚俗就算结束了。
徒单太后今日心情甚好，细语慢声道：“你们俩虽大婚多舛，如今见你俩终共结连理，哀家深感安慰，愿你们琴瑟和鸣，早生贵子，哀家还指望抱孙子呢。”
戚芫芃闻其言，她低下头，显出一点莫名其妙的拘束，随即，脸颊蓦地红了起来。
完颜煦看似泰然自若，眼神瞟向了远处，谁也不知道他的心底泛着层层涟漪。
乌苏嬷嬷看他们俩这副神态，出口解围道：“老祖宗，两个小的害羞呢。”
徒单太后与在场的人都忍俊不禁。
戚芫芃的脸更红了，像熟透了的山柿子，头更是垂到下巴去了。
石默金眼神不停地向完颜煦瞄去，还咳咳地两声。
完颜煦置若罔闻，他的心思全在戚芫芃那羞答答的神情上，顿生一股想抱抱她亲亲她的冲动。
他的神思着实离谱，吓得他的心一阵颤动，赶紧翕上双目，紧敛眉头，深吸一口气，身子立得笔直，俨如老僧入定。
“咳咳！咳！咳！”
完颜煦耳旁传来阵阵咳嗽声，有越咳越烈之趋势，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焦躁，无奈地睁开那冰蓝的眸子，睨了身旁那人一眼，道：“石默金，怎么了？不舒服？”
石默金瞧见终于引起了完颜煦的注意，连忙捂住嘴巴，瓮声瓮气道：“君主，老奴没事，应是呛到了，君主...是时候把东西交出来了。”
周围是一片谈笑风生，石默金的话语落在完颜煦耳中却是囫囵不清，淡淡说道：“无事便好。”
“不，不是...哎，谢君主关心。”石默金怏怏道。
石默金暗叹君主啊，如此英明神武的人竟也有犯糊涂的时候，罢了，只能稍后再提醒提醒吧。
各人闲话一阵，就有宫人进来禀报午宴已经准备好了。
徒单太后笑道：“王后，这东弥的婚俗啊还有不少，哀家慢慢说与你听。”
戚芫芃赶紧上前扶住正要从主位上下来的徒单太后，颔首低眉道：“多谢母后指点。”
戚芫芃若隐若无地扫了一眼在场的人，不知各人心里又是怀揣着怎么样的心思。
戚芫芃眸光骤然一缩，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那些零零散散飘落在角落里的记忆，从不会消弭，他们在等候一个时机，等到一个深处的召唤，在某个不经意，跳脱那尘封的角落，跃入脑海中。
彼时轩窗四开，殿中烛火尽数点燃，金光浮跃，殿里交错觥筹，鼓乐齐鸣，轻歌曼舞，众人一片喧笑欢语，贺声不断。
难得连完颜煦这座万年冰雕亦稍稍消融，脸上是淡然与宁静，唇角浅勾，蕴着微微的笑意。
戚芫芃拿起丝绢印了印唇边，跟身旁的完颜煦欠一欠身，轻语道：“禀君主，臣妾暂且失陪。”
完颜煦头轻点一下，示意知道了。
戚芫芃姗姗而来，在丽太妃面前停驻，婉约道：“臣妾见过丽太妃。”
丽太妃稍稍一愣，随即忙虚浮一把，“免礼。”
“不知臣妾可否有幸坐至丽太妃身旁。”
“王后坐吧，在我这里，不用那些虚礼。”
戚芫芃轻抬眼眸，睨视了一眼，丽太妃容华若桃李，风韵娉婷，身姿丰润，袅娜婀娜，也是一代美人儿。
她言笑晏晏道：“臣妾惶恐，初来东弥之时也未曾与多拜会丽太妃，望丽太妃恕罪。”
“王后这等事，不用放在心上，当时，谁也知道你能不能……”丽太妃话语一出才惊觉不妥，讪讪一笑，忙道：“你看我这嘴，哎！王后别介意。”
丽太妃是宫里出了名的心直口快，先王就喜她这点，见惯了扭捏作势的女子，偶尔的出言不逊，先王也一笑了之，可谓是众后宫女子中的一抹独特的存在。
而她也是唯一敢正面与尤太妃唇枪舌剑之人，倒是留了一个粗枝大叶，无甚城府的名声，尤太妃也懂得避险，万一丽太妃有个三长两短，定会怀疑她头上，反而让丽太妃生下一子后，还能安然至今。
而今戚芫芃不禁怀疑，丽太妃是真的毫无城府还是大智若愚。
戚芫芃凝视着丽太妃那张桃李般的容貌，语气真诚道：“臣妾如今嫁入王族，丽太妃娘娘是臣妾的尊长，小辈定是要多多孝顺。如此才能让镇守边关的熙王爷心安呐。”
熙王完颜景岭乃完颜煦的五哥，从小自请从军，如今镇守边关，非召不回。
熙王远离朝堂纷争，挣得一身功绩，成为丽太妃的有力的后背。
一提到自己唯一的儿子，丽太妃神色稍稍一变，旋即又恢复如常，语气带几分哀思道：“王后有心了，岭儿心怀家国，我与他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若太妃不嫌弃，臣妾愿略尽绵力。”
丽太妃眼中滑过一道精光，将信将疑道：“当真？”
“当真，只是成不成还需看君主的意思。”
“甚好，甚好。”丽太妃跫然而喜，齿如含贝。
“大婚后第四日，接见各王女眷及内外命妇，不知丽太妃除了令高堂外，可还有族中其他女眷亲人，可与我说，届时一道前来，也算我尽尽孝心。”
丽太妃一双明眸游离不定，舔了舔红润嘴唇，略微局蹐道：“我是家中独女，除了娘外，其他都不在京都，不必为我一人如此大费周章了。我能见着我母亲一面亦是极好的。”
戚芫芃用手掠着鬓发，微微一笑，“臣妾明白了。”
丽太妃，果真没有族中女眷待在京中吗？要不是凭着模糊的记忆，就真的被她心直口快的外表骗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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