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一块儿看着阿刃，只见这是身材高挑，小麦色皮肤的女子，颧骨稍突，有一双深邃而桀骜的眼睛。
被忽然叫唤的阿刃有些拘束，双手不知往哪儿放。
戚芫芃起身，亲热地拉过阿刃，道：“我还没好好谢谢你，阿刃，这段时间让你假扮女鬼在宫中游荡，着实委屈你了，来，一起用膳。”
阿刃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的不可置信，她从来没有和这么人一起用过食。
她紧抿着唇，锐利的眼眸此刻却充满了不知所措。
“你不必有负担，我们都是一起经历过事的家人。”戚芫芃宽慰道。
家人？阿刃听到这话，心头一热，由小到大，她的亲人只有哥哥阿离。
极少，极少的机会能与哥哥一起同台共食，从没想过有过这么一天，不是胡乱地对付几口，而是慢慢地，从容地进食。
当她回过神来，身体已经落座。
四人就这般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共享美食。
戚芫芃扬起头，举起酒樽，“我先要敬鹿先生一杯，从出发东弥到如今，一路走来，鹿先生功不可没。如果没有您，这一切都没如此顺利。”
鹿复也丝毫不扭捏，哈哈一笑，拿起酒樽一饮而尽，说道：“没想到我鹿复也有被人需要的一天啊，有意思有意思。”
杜鹃几杯下肚，圆圆的脸蛋此刻红彤彤的，与一颗红苹果无二，她竖起大拇指，嘴里嘟囔道：“鹿先生真的...真的是很厉害的。我杜鹃第一佩服的是娘娘，第二就是鹿先生您啦，呃……”
白鹭白了一眼，给杜鹃倒了一杯热茶，说道：“酒量不行就别一上来就喝这么多。”
戚芫芃掩嘴轻笑了起来。
鹿复吃了几口菜，悠悠说道：“小杜鹃说得对，真正佩服的人应该是小徒儿。只是我也只是按照小徒儿的意思做，负责实施而已。她还没和亲前，就要我把尽数的毒药，毒理之书往东弥运了。”
说完凝视着戚芫芃，眼神中掠过一丝探究。
“还真是，和亲前，娘娘便命我秘密联络以前将军府的门客，或还愿意追随娘娘的人，鹿先生就是那时联络上的。还有不少人早已潜入东弥，等待接应。”白鹭说道，虽然当时白鹭不知戚芫芃的用意，但她知道戚芫芃必有自己的理由。
“这个我知道！”杜鹃高举她的小胖手，笑嘻嘻地道：“好似探春宴的花农们，就是将军府的园丁阿茂夫妻安排的，他们早早潜伏东弥都摸清全东弥的花卉了，哦~还有送菜的刘大伯，专门种植琮朝的蔬菜瓜果，娘娘又求得恩典，可以让刘大伯把菜直送凤和殿，分了好几次菜才把鹿先生要的书啊，毒虫毒药送进宫里。”
一直以来，戚芫芃都没有给大伙真正解释过她为何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能提前做好如此多的安排，大伙只凭信任二字追随至今，今日无论如何也须给大伙一个解释。
戚芫芃抿了一口酒，唇畔噙了一抹笑意，缓缓道：“自从我父亲母亲哥哥出事之后，我昏迷了几日，昏迷的时候，我见到和亲到东弥后的惨状，各路人马的不怀好意。起初我以为只是梦而已，但场景之真实，令我一直惴惴不安，宁可信其有，我大胆地提前安排，如若无事，我当买个安心，如真有事，就是保命的关键，事实证明，我的梦都成真的了。”
众人仿佛听着天方夜谭，杜鹃更是惊得拢不上嘴巴，“哇喔，这么说来，娘娘真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在梦中就预见了一切。”
阿刃面色如常，并无过多惊讶之色，她难得开口道：“在我们家乡，也有...一些人，快死的时候，或遭逢巨大变故....就产生一些特别的能力，我们家乡的...的先知就是如此。”
戚芫芃内心感激地看了阿刃一眼，虽说她无心，不过这种说法的确让她的说法，增添了几分可信。
重生之事实在太过荒唐，比起重生，未卜先知反而正常多了。
听阿刃这么一说，大伙都齐齐点点头，深以为然。
白鹭歪着脑袋，想起一件事，问道：“娘娘，奴婢愚钝，尤太妃之事，过于巧合，娘娘是如何确保在跳神驱鬼之时，他们就一定有事呢。”
想起当时的情景，白鹭也不禁小脸一红。
戚芫芃拂了拂面颊垂落的几缕碎发，娓娓道来：“和亲前，我已知晓东弥宫里各人的喜好，尤其是尤太妃，她独爱红芍药，红芍药在东弥罕见，但在琮朝并非什么稀罕物，阿茂早就帮我准备了不少红芍药种子。来到东弥后，我把我的想法跟鹿先生说明白。你们还记得我去跟尤太妃讨要的酴醾香吗，这个是关键，为的是能找出能与酴醾香中其中一种香料相互作用之物。”
“经过鹿先生的不懈努力，发现酴醾香中有梦露花这一香料，此香料作为平常使用，并无不妥，更妙的是一种叫皇血草的，气味有毒，吸多了会导致头疼，失眠，心慌，精神萎靡等症状，可一与梦露花同闻，这些症状又得到缓解，还会产生催人情欲的功效。”
“接下来就是最为困难的事情，要把红芍药的种子用皇血草的汁液浸泡，分量不可多不可少，多了种子不发芽，少了功效不足，死了十几株红芍药，才有今日的结果，这真是难为鹿先生了。”
“怪不得之前鹿先生都深居简出啊。”杜鹃一拍脑袋瓜，恍然大悟道。
“鹿先生，最近身体如何？”戚芫芃向鹿复投去一个关切的眼神，毕竟为了研制这个，鹿复可是亲自试毒，他也是正常男人，这么多次的气血涌动，虽说有解药，但也免不了伤身。
鹿复无所谓的摆摆手，说道：“死不了，死不了，比起我师傅在我身上下的毒，这催情药算得了什么。”
鹿复说起这话，好似说今日天气真不错般自如，在座的几位未经人事，一听，脸都不由得发烫。连阿刃脸上也闪过几分不自在。
鹿复扫了她们一眼，哈哈哈地笑了起来，道歉道：“是鹿某唐突，唐突了。”说罢，自顾自地饮起酒来。
戚芫芃轻咳一下，敛了敛心神，继续说道：“探春宴上，我故意说红芍药是献给太后的，尤太妃肯定不干，定会来抢。抢了后又不敢张扬，毕竟刚发生唐河暮和乌古伦娜尔的事，就偷偷放在她自己寝殿了，独自欣赏。如此，计划已经成功一半了。”
“跟着我找机会与君主商量，说减少酴醾香的数量，尤太妃吸了红芍药释放出的毒气，必是夜不能寐，头痛欲裂，很快她就会发现，再点上酴醾香能缓解症状，加之酴醾香的数量大幅减少，她为了能睡个安慰，只能午寐和就寝时才点酴醾香。这习惯就会慢慢养成，人一旦养成习惯的事情，就是把双刃剑。”
戚芫芃眯起了双眸，眸中闪烁着点点寒意，宛如在黑暗中等待猎物的豺狼，蓄势待发，隐忍而残忍。
“所以尤太妃见阿典德的次数就越发增多了，但又如何保证，跳神那一天，阿典德一定会到呢？”白鹭性格较真，似乎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说到这个呀，就要谢谢我们的右副统领温撒。”
大伙一并啊了一声，都瞪大了双眼，杜鹃更是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
这温撒何时成为他们这边的人了？
戚芫芃笑了笑，对大伙这反应似乎很满意，她忽然有种说书人意犹未尽，给人带来惊喜连连的成就感。
“阿典德有个习惯，午膳后，定要饮一杯参茶提神，温撒戈趁机把药下到了参茶里，只要尤太妃来招呼，阿典德必会前往。就算他的心不愿，但他的身体控住不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需等待啜黎大祭司到来即可。”
他们都知晓自从祭祀大典后，戚芫芃对啜黎有知遇之恩。
“啜黎大祭司真是有神力喔，能控制凤黯飞去玉华殿屋顶了。”
“谁说飞走的凤黯就是玉华殿屋顶的凤黯呢？”戚芫芃意味深长地说道。
“难道？”白鹭似乎猜到了什么，“玉华殿屋顶上早就有凤黯了？”
戚芫芃唇角轻扬，悠然道：“玉华殿屋顶上早就散好肉糜，最近各宫人自顾不暇，加上筹备跳神驱鬼一事，根本无人注意各殿屋顶有什么。”
杜鹃边摇头边碎碎念：“太复杂，太复杂了，我定是想不到如此地步。”
白鹭揶揄道：“就你那个脑袋瓜，除了吃和睡，能想到什么。”
杜鹃一听，不乐意了，扬起手臂就要打白鹭，白鹭就在座席上左右晃动，杜鹃打了几次都打不中，气鼓鼓地托着腮帮子。
“哼，不理你了，我就要吃，吃完我就去睡！我养猪去。”说罢又夹了几口菜往嘴里送。
大家都被杜鹃这模样逗乐，忍不住笑起来。
阿刃脸上浮现几缕浅浅的笑意，眼中更是流露出羡慕之色。
戚芫芃把阿刃这神情收入眸中，举起酒樽，朝阿刃道：“阿刃，这次多亏你出手相助。让你假装女鬼实则大材小用，但为了闹鬼更加逼真，只能委屈你了。我敬你一杯。”说完，一扬手杯中酒尽数饮入口中。
鹿复轻点着头，道：“仅凭自身，不靠外力，就能如四脚蛇般攀爬于墙垣，实在诡异又高超的功夫，果真是天外有天。”
杜鹃也举杯道：“阿刃姑娘，我也敬你，你的确功夫了得啊。那时我偷看了几眼，也吓得一大跳。”
白鹭和鹿复也举起杯羽，一起敬阿刃。
阿刃不知所措，往日她只存在于黑暗中。这忽如其来的关注与感谢，让她无所适从，两行战刀眉就差扭成一团了。
戚芫芃温和道：“你无须如此戒备，我们是真心感激你的。”
阿刃咬了咬嘴唇，想似下了什么决心，一把抓起酒樽，喊了一声“干！”，咕噜噜一口饮光。
这一顿膳吃了很长的时间，貌似是戚芫芃来东弥后用时最长，但却最舒心最惬意的一顿晚膳。
就算是很多年以后，戚芫芃每每想起这顿饭，嘴角的笑意始终不减……
白鹭搀扶着醉醺醺且脚步虚浮的杜鹃回去休息，阿刃也难得不睡房梁，愿意去厢房歇息。
而戚芫芃还想走走，醒醒酒，开口与鹿复说道：“不如我送鹿先生回凤寰院。”
鹿复点点头，也不推辞，两人徐徐并肩而行。
鹿复稍稍侧着头，望着径旁的矮树，忽而道：“其实只要你愿意，我就帮你去毒，根本无须如此大费周章。”貌似不经意的一句，语气竟难得认真。
戚芫芃轻叹一声，若有所思，半晌她抬眸，望向无边的黑幕道：“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不能胜，什么是个头呢，正所谓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鹿复深深地看了戚芫芃一眼，心里叹道，昔日的小女孩终究是长大成人了，“也罢，我是担忧你劳心劳力，死得快。”
戚芫芃吃吃得笑了起来，而后敛住了笑容，正色说道：“我可不是愔愔之人，反倒是鹿先生你，身上奇毒未除，每月初五皆受蚀骨之痛，我自是担忧，奈何爱莫能助。如若有解药的消息，鹿先生可要立即与我说，我不会不放人的。”
鹿复双手上抬，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又恢复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这里吃好穿好，赶我都不想走。”
遽然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道：“方才用膳时，我看那阿刃姑娘，身上有毒。尽管她处理得很小心，但气息中还是透露了些许。”
戚芫芃睁大了一双秋水般的美目，愕然道，“先生，您看能解不？”
“还得叫阿刃姑娘来仔细瞧瞧，不过，用毒医治人，可不是我的强项，要是我师傅在，那肯定手到擒来。”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行至一处院落大门外，戚芫芃抬头瞧瞧，竹匾上题着“凤寰院”三个字，是她亲自题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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