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霜气裹着冷意浸在空气里,青石板缝里的苔藓凝着细碎的霜珠,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区子谦光着膀子从程郭府角门里窜出来时,寒气像针似的扎在后背,可那点冷意,竟压不过皮肉下火烧火燎的疼——后肩、屁股、大腿、小腿,几道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是方才程景浩手里那柄“鸡毛掸子”抽出来的。说是掸子,杆尾却裹了层磨得发亮的硬木,鸡毛早掉得七七八八,只剩硬杆扫过皮肉,比粗麻鞭子抽着还钻心。
他慌得像被猫追的耗子,眼疾手快抓过廊下梁大娘塞来的酱色棉袍,领口都没理清楚就往身上套,左胳膊还卡在袖管里,右手胡乱抓着腰带往腰上绕,只打了个松垮的结,就踩着单只云纹靴往街对面冲。另一只靴子早不知落在哪儿,光脚的那只踩在结了薄霜的石板上,冻得他一缩脚,却不敢停,靴底磕着石板“哒哒哒”响,活像只翅膀被剪了半截、慌不择路的雀儿。
街对面何府的木门虚掩着,门轴锈得厉害,区子谦推门时带起一阵冷风,把院里老槐树上最后几片枯叶子卷得打了个旋,“啪嗒”落在他乱蓬蓬的发顶。堂屋的竹帘半挑着,何展英正坐在窗边竹椅上翻书,指尖捏着泛黄的书角,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素色的衣襟上,暖得像层薄纱。听见动静,他慢悠悠抬眼,嘴角弯着点浅淡的笑,没说话,只抬了抬下巴,示意桌旁的矮凳。
区子谦哪有心思坐,扑到桌边就扒着桌沿,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说话都带着气音:“哥!那程赖皮太过分了!我不就洗澡出来贪了会儿凉,没来得及穿衣服吗?他上来就拿掸子抽我——你看这印子!”说着就要掀棉袍下摆,小腿、大腿上的红痕子给他看,就被何展英用手里的书卷轻轻敲了下手背,力道不重,却带着点不容置喙的意思。
“多大的人了,还学孩童似的跑这儿告状。要我说,打轻了!”何展英的声音温温的,目光扫过他歪到一边的衣领,指尖点了点他露在外面的脚踝,“程叔叔也是为你好,初冬寒气往骨头里钻,光着身子跑,冻出病来谁替你受着?”
“我不管!”区子谦梗着脖子,眼眶早红了,却硬撑着把眼泪憋回去,摆出副犟模样,“反正他一日不回京,我就一日不回程郭府!我住你这儿,吃你的喝你的——”
“住”字刚落地,何展英脸上的笑就淡了。他把书卷往桌上一放,“啪”的一声轻响,起身时竹椅腿在青石板上磨出“吱呀”的涩音。没等区子谦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人攥住了——何展英的手看着清瘦,指节却硬得像铁,一使劲就把他往门外拖。区子谦慌得踢腿挣扎,棉袍下摆被门槛勾住,“嗤啦”撕出道三寸长的口子,棉絮露出来,像团白花花的云。他嘴里喊着“哥你放开我”,话音未落,后背就挨了一股力道,整个人“砰”地撞在何府那扇破旧的木门上。
那门本就朽了半边,经他一撞,几片发黑的木屑簌簌往下掉,门轴晃了晃,差点整个歪下来。区子谦踉跄着坐在地上,屁股磕在结霜的青石板上,冰凉的疼顺着尾椎往上窜,方才憋回去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他张着嘴就要哭,先是抽噎了两声,眼泪刚漫到眼眶,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门旁立着的那尊怪像。
那是尊半佛半道的雕像,半边脸雕着垂眉含笑的佛相,耳垂坠着圆玉,另半边却是束着青纱道冠的道士脸,眉骨高耸,眼神锐利。最吓人的是那双眼睛,是用两块墨黑石嵌的,此刻正对着他,黑洞洞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仿佛要把他那点哭腔、那点委屈,全吸进去似的。区子谦的哭声戛然而止,后背的疼、屁股的凉都忘了,只觉得头皮发麻,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那满腔的委屈像被风刮走的烟,只剩满心的慌。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连被勾破的衣摆都顾不上理,光着的那只脚踩在石子上也不觉得疼,转身就往程郭府的方向跑,跑丢了的鞋、散乱的头发全抛在脑后,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程郭府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环上的铜绿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区子谦扑上去就拍门,手掌拍得发红发肿,嘴里大声喊着,声音都带着哭腔:“叔!叔我错了!我再也不光着身子乱跑了!我穿衣服!穿三层棉袍!再也不贪凉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程景浩站在门后,身上还穿着那件灰色棉袍,只是袖口挽到了小臂,露出手腕上串着的黑檀木珠子,指节上还沾着点墨痕。他没看区子谦跑丢的鞋,也没看他乱蓬蓬的头发,只暗暗懊恼扫过他后背那几道红痕,像往常平淡而沉稳地说道:“进来。”
区子谦连忙矮着身子钻进去,刚站定,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程景浩的声音,像块冰碴子落在心上,凉得他一哆嗦:“记住你说的话。往后在哪里都得把衣服穿好再出来,再有下次见一次,抽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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