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浩刚一推开前厅的木门,“吱呀”一声轻响便像颗石子投进静水,大厅里原本细碎的毛笔摩擦宣纸声、孩童们偶尔的低语瞬间顿住。
何展英端坐在案前,素白的衣袖垂落在墨色砚台旁,案几周围围着八个半大的孩子,最小的不过五六岁,最大的也才十岁出头,每人手里都攥着支毛笔,正低头在摊开的宣纸上练字,浓黑的墨汁在米白色的宣纸上慢慢洇开,晕出淡淡的墨痕,像极了春日里山间的薄雾。
听见门响,最是坐不住的区子谦第一个抬了头,身后一点、二点、三点这三个小子也齐刷刷跟着抬头,四张圆乎乎的小脸上满是对今晚宵夜的期盼——前晚程景浩做的桂花糕还让他们念念不忘,连手里握着的毛笔都忘了放下,墨滴顺着笔尖“啪嗒”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渍。
可看清程景浩两手空空,连个食盒的影子都没有,四个小子异口同声地“唔”了一声,那失望的模样活像被扎破的小皮球,直到迎上程景浩瞪过来的凶恶眼神,才赶紧收回目光,假装专心盯着自己的字。
何展英见他进来,嘴角先弯了弯,朝他递去一个无奈又好笑的眼神,随后拿起案边的竹尺轻轻敲了敲桌面,“咚、咚”两声,又清咳一声,算是给孩子们提了个醒。
程景浩的目光扫过孩子们铺开的宣纸,落到自家四个小子的字上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区子谦的笔歪歪扭扭,写出来的“人”字像两条打了结的绳子;一点手里的笔没握稳,墨汁蹭得满纸都是;二点更过分,居然在纸角画了只不成形的小鸭子,鸭嘴还涂得漆黑;最离谱的是三点,手里哪是什么毛笔,竟是半截竹枝上绑着几缕头发,写出来的笔画软塌塌的,连“赵钱孙李”四个字都认不全。
他抿着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赶紧转头去看别人家的孩子——张府的小公子握笔姿势端正,字迹清秀;马小强和柳金月家的孩子虽写得慢,却一笔一划很认真;林老侯爷带过来的小孩子宏儿更是写得有模有样,再加上自家宝贝闺女那娟秀的字,才算勉强“洗洗眼睛”,调理好了方才被辣到的心情。
强压下上前敲四个臭小子额头的念头,程景浩眼底的锐利淡了些,开口时声音也放轻了些:“念书写字是正经事,别总想着旁的。”说着便往旁边的空椅子上一坐,又补充道,“你们写你们的,不用管我。”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满是犹豫,直到确认程景浩真的没再说话,只是靠在椅背上看着他们,才又慢慢低下头。自家那四个臭小子依旧我行我素,区子谦还偷偷用胳膊肘碰了碰三点,嘴角憋着笑;反观别人家的孩子,张府小公子握笔的手紧了紧,马小强家的孩子连呼吸都放轻了些,那叫宏儿更是腰背挺得笔直,生怕惹得这位看着就不好惹的程叔不高兴。
那叫宏儿的孩子,大概是年纪小胆子也小,写着写着总忍不住偷偷抬眼瞄程景浩,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与怯意——在他眼里,这位“程叔”虽穿着寻常的青布长衫,可眉眼间总带着股冷意,偶尔扫过来的眼神像极了巷口见过的黄鼠狼,却又比黄鼠狼多了几分让人不敢靠近的杀气。
程景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眉峰突然一挑,眼神陡然沉了沉,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认真写你们的字!都看看自己写的是什么鬼东西!”
见自家那四个小子还在装模作样,手指在笔杆上转来转去,心思早飞到九霄云外,他又往前倾了倾身,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笃、笃、笃”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语气里淬着点吓唬人的意味:“给我认真点,一笔一划写清楚——谁要是敢糊弄,仔细你们的皮!”
区子谦、三个点被他这眼神一瞪,顿时像被捏住脖子的小公鸡,赶紧缩回脖子,回神死死盯着面前的宣纸,握笔的手都有些发紧,连鼻尖都冒出了细汗。厅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四个小子不爽地嘟着小嘴,却半个字都不敢反驳——他们心里门儿清,程景浩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真要是惹恼了他,可比郭芙兰罚他们抄书严重多了,郭芙兰最多罚他们不许玩,程景浩却是直接断他们的小零嘴,连三餐里的肉都能给扣了。
程景浩见他们总算安分下来,才收回目光,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对付这群半大的孩子,软的没用,还是得用这招才管用。
之后他便坐在窗子底下的椅子上,对着何展英与孩子们做了个“嘘”的手势,又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他们别出声音。待众人都点头会意,他才清了清嗓子,再次拿出自己的本事,一人扮起了四个人的声音——一会儿是何展英温和的语调,一会儿是孩童清脆的惟话,一会儿又模仿着自家闺女软糯的声音,连语气里的小委屈都学得惟妙惟肖。
此时前厅外,皎白的月光洒在庭院里,积雪反射着清冷的光,凉亭之下,贞德道尚人正斜靠在柱子上,手里拿着个酒葫芦,一边往嘴里倒酒,一边嘟囔着“这破酒,还没我之前喝的米酒醇厚”。
可就在这时,大厅里传来的对话声突然飘进他耳朵里,“赏银高达千两”“偷花贼”这九个字眼像惊雷般炸在他耳边,顿时让他来了精神,手里的酒葫芦“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酒液洒了一地也顾不上捡,猛地站起身,几步就冲到前厅紧闭的窗下,屏住呼吸想再听些动静,可里头却再也没传出相关的内容,只剩下隐约的毛笔摩擦声。
贞德道尚人耳朵贴在窗纸上,心里正急得发痒,听见里头没了动静,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他抬头望了眼漫天寒星,院角的积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冷风卷着雪沫子往衣领里钻,可这寒意半点没浇灭他的心思——这冰天雪地的夜里,家家户户都关着门窗、烧着热炕头睡大觉,街上连个巡夜的人影都难见着,可不正是偷花贼趁黑出行的最佳时机?
他越想越觉得机会难得,要是错过了今晚,指不定那千两赏银就落进别人口袋里了。这般想着,他哪里还敢多耽搁,脚下一点,身子像只轻捷的夜猫子似的,悄无声息地翻过程郭府的院墙,只留下几片被风吹落的雪沫子在空中打转,人早已没了踪影。
屋里,程景浩竖着耳朵听着院外的动静,直到那轻微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口,才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他探着脑袋往外望了好一会儿,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院墙根,又盯着远处的街角看了半晌,再三确认贞德道尚人确实走得没影了,才忍不住低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鼻尖。
他转身冲何展英递了个“搞定”的眼神,便轻手轻脚地拉开房门,心里早盘算好了——这会儿郭芙兰许是还没睡,正好回房给她倒洗澡水,要是能讨得她欢心,说不定还能借着搓背的由头,跟她撒会儿娇。
“爹!你等等!”就在程景浩的手刚碰到门框,准备迈步离开时,二点急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手里的毛笔“啪”地掉在宣纸上,墨汁晕开一大团黑渍也顾不上,扯着嗓子喊出声,“咱们的宵夜呢?你先前答应好的!”
程景浩脚步一顿,回头斜睨了他一眼,又扫过桌上那几张歪歪扭扭、还画着小鸭子的宣纸,嘴角撇了撇,语气里满是嫌弃:“宵什么夜?就你们写的这破字,还好意思开口问我要宵夜?”话音刚落,他也不等孩子们反驳,“砰”地一声关上房门,脚步轻快地往自己房里去了,只留下屋里几个小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着满纸墨渍瘪着嘴,连反驳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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