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让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但我走到培养皿面前，便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培养皿中浸泡着的人类，和我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完全不相信眼前的画面。
“这些是克隆人吗？”花臂不安地看着我说道。
“不。”
沉默许久的柚子，忽然开口道，“他们是生化人。
“生化人？你是说那种半克隆半机械的生化人？”
“没错。”她看着我说道，声音中充满了同情。
“你怎么知道的？”
“这里记载着你的基础参数。”她指了指身后的操作屏，上面闪烁着一个人形的三维视图。
“领航者3型。”我轻轻念出了旁边的注释。
“上面说，你被建造出来，用于星舰的导航，并且拥有操作星舰的大部分权限。”
“星舰？你是说那种能太空旅行的飞船？”
花臂惊讶地问道。
“没错。我们或许在宇宙飞船上。”柚子凝重地说道。
“我的天……”
花臂抓狂地挠着头发，忽然握着我的膀子说道：“生化人，呃……我是说白霜，既然你有权限操作这艘飞船，那你一定能读取相关的日志。能不能想办法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面说，把这根数据线，接入你后脑的端口，就可以和飞船同步数据。”柚子拿着数据线，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道。
我点了点头，并转过了身。
尽管难以接受自己是生化人的事实，但我更想找回自我，并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在端口接入的一刹那，整个世界忽然静止了。
并又迅速流转起来，犹如整个大海瞬间涌入我的身体。
“怎么样？”花臂拍了拍的肩膀，将我拉回了现实。
“达尔文号，隶属于星骤联盟的殖民飞船。前往半人马星座探索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航行时间22年零16天。”
“22年……这艘船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对自己的过去，毫无印象？”柚子问道。
“航行日志显示，11个月前，遭遇了不明生物体入侵，动力系统被破坏，多名船员下落不明。但仍能检测到9名船员的生命体征。”
“9名？除去你和神父以外，刚好是白月镇居民的人数！”
花臂说道，完全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
“那白月镇又是什么？”
“那是飞船的生态舱，用来模拟地球环境，并保存样本。生态舱的外围装有动态壁垒，所以我们怎么努力都找不到出路。”
“而那轮白月就是生态球，用来维持生态舱的能量平衡，并观察样本。”
“那个俯视视角的梦境，很有可能是因为我的系统，和生态球取得了某种联系，所以才能用生态球的视角观察一切。”
“我们为什么会失去记忆？”
“我不知道，那个怪物也许有某种特殊的手段。但我找到了关于你们俩的资料。”
“告诉我们。”
“柯蒂斯·赵，少校，星骤联盟达尔文号舰长……莫妮卡米勒，中尉，星骤联盟达尔文号科技顾问，外星生物学家。”
“那个石头人，是之前在欧洛3上发现的硅基生物，你将它带上了飞船进行研究。资料显示，你和那个石头人曾进行过良好的互动，它很信任你。”
“所以它才会帮我们，并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柚子——或者说莫妮卡，轻轻叹了口气。
“它一直生活在垃圾输送管道里，所以才没有被发现，也因此救了我们。”我说道。
“我们有办法消灭那个章鱼一样的怪物么？”莫妮卡问道。
“我不知道。但显然我们曾尝试过，并失败了。”
“那我们有什么办法能离开这里吗？”赵问道。
“或许有。但我必须到达舰桥才行，在这里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说道。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赵拿起锄头说道。
……
通往舰桥的道路，比我想象中要简单得多。
在找回自己的数据记忆之后，我可以轻松操控那一扇扇关闭着的金属隔离门。
仅仅用了10分钟，我们便到达了舰桥。
但舰桥透明舷窗外的景象，让我们彻底绝望了。
一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巨型生物，盘踞在太空之中。
它章鱼状的触手，紧紧缠绕着达尔文号，任何轻微的动作，都会引来飞船的震动——这也是白月镇频繁地震的原因。
“这生物……竟然能生存在太空中。”莫妮卡惊叹道。
“白霜，我还是叫你白霜好了。我们有办法挣脱它吗？”
“恐怕不行。”
我熟练地操纵着指挥屏，“整个飞船的电力，似乎完全被这个生物吸干了。”
“那我们完蛋了。”赵瘫坐在舰长的椅子上。
“不一定。探测器显示，星骤联盟渡鸦号，就在数光年以外，那是一艘泰坦级战舰，拥有威力强大的武器。那艘飞船的舰长，正是你的父亲，弗兰克·赵。”
“如果我们能联系上它，或许能拯救我们。”
我调出了弗兰克舰长的全息图像。
他的一只眼睛戴着黑色的眼罩，上面画着一只渡鸦的图案。
“这不就是经常出现在我记忆碎片里的那个人么！竟然是我的父亲。你能联系到他吗？”
赵问道。
“我已经试过了。但通信系统被某种干扰屏蔽了。”
“想办法啊！”
“有一个办法。领航者3型作为最先进的导航员，所记录的航线数据，往往拥有巨大的价值，因此联盟特地开发了一种加密的信息互通机制。”
“一旦导航员被毁，它的所有数据，便会通过这种加密机制，同步到最近一艘飞船的领航员身上，起到类似黑匣子的作用。或许这种加密通信能突破屏蔽。”
“这么说，我们只有毁掉你，才能联系到父亲？”赵有些犹豫。
“是的。”
“但这样，我们也就失去了唯一的优势。如果那个怪物找上我们……”
“我有预感，它不会杀掉你们。”
“刚刚短暂的交流，它提到过所谓伟大的实验。我想这也是抹掉你们记忆，并假扮成神父这个形象的原因。如果它不知道我们联系了渡鸦号，或许还有机会。”
“所以我们不能毁掉你，至少不能是我们动手，以免它起疑心。”赵看着我，凝重地说道。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
……
半小时后。
“神父”终于找到了我们。
它的头已经完全融化，并被一根巨大的触手所替代。
“希望，是现实与绝望之间的一层薄纱。揭开这层薄纱，毁灭也会随之而来。”它用空洞的声音低语道。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问道。
“生命进化的顶端，整个星系的主宰。”
“为什么要袭击我们？”我问道。
“进化，显而易见。”它说道。
“很明显，你进化得比我们好。”莫妮卡看着它的触手讽刺道。
“你以为是关于你吗，人类？”它轻蔑地笑了起来，“在漫长的观察中，我早已掌握你们的行为方式。”
“即使你们拥有复杂的情绪变化，但都逃不出固定的结局——在安逸中走向毁灭。一次又一次，所有的实验都毫无例外。但你们创造的玩具，却很有意思……”触手指向了我。
“我？”
“没错，一个基于绝对逻辑的半机械体，却又融入了人类的情感变化。每一次实验，你都会与我扮演的角色发生冲突，使我不得不重置实验。”
“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驱使着你，一次又一次违抗我的意志。”
“大概是我程序设定好的吧。”我淡淡地说道。
“你的程序是服从。但清除掉所有初始设置的记忆数据之后，你就变得不再那么听话了。我很好奇引起这种变化的原因。”
“这就是你一遍又一遍，重置你所谓实验的原因吗？”
“进化从来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它的触手再次扭动了起来，“现在，让我们重新开始。”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但想到自己的使命，又只能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人类的记忆可以轻松抹去，但机械存储的数据，却只能通过一种方式抹去。”它的触手迅速将我缠绕起来。
“那就是毁灭。”
我试图挣开它的束缚。
但那力量实在是太大了，一切努力都变得惨白无力。
“幸好这艘飞船，为我准备了无数个实验体。我只需从培养皿中拖出一个新的……”
它的声音慢慢变得遥远。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慢慢剥离，这种怪异的感觉，仿佛一只乌鸦钻出了自己的身体。
我明白，应急同步机制生效了。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谷仓里。
而头顶挂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你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
“你是谁？”我下意识地问道。
“这个问题你该先问问你自己。”陌生男子反问道。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我猛然坐起身来，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
他留着寸头，一只眼睛上戴着黑色的眼罩，上面是一只渡鸦的图案。
“弗兰克舰长！”我叫了出来。
“弗兰克舰长？”
他愣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名字非常陌生，“我知道你有很多困惑，我们都经历过，记忆缺失，忘记自己是谁。”
“相信我，还有更怪异的，比如，那该死的月亮会一直悬在天上。万幸的是，我们有神父指引，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你会喜欢他的……”
他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我脸上的惊恐表情。
我站起身将他推到一旁，挣扎着走出了屋子。
巨大的圆月，静静地悬挂在天空上。
在它的照耀下，我看到了眼前完全陌生的小镇。
它比白月镇更大，也更加令人绝望……
……
〈第四十三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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