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吭……呋……啊……吭……呋……”
这一天,锦西赵家胖父子独有的呼噜声,在岭南邵家东屋响起。
赵军几人蒙头睡到四点钟,便陆续被呼噜声惊醒。
李如海披着被坐起,看着那出气发出“呋”声时,上嘴唇直颤的赵金辉,不禁感慨道:“我辉儿哥这呼噜打的,跟别人不一样啊。”
“跟咱赵叔一样。”赵军接了这么一句,然后拽过衣服、裤子开始往身上套。
大伙都睡不着了,便也就把赵金辉给招唤醒了。
七人起来都穿好衣服,赵军开门出屋时,就见林月莹和林有力媳妇这姑嫂二人已经在擀面条了。
老讲究是上马的饺子,下马的面。但邵家从邵云金开始,就有这么个规矩,便是每次出门“干买卖”,临行前都得吃一顿手擀面。
邵家临战吃面条,跟正月逢七吃面条一样,都是求一个缠腿,让人平安归来的美意。
赵军出屋,跟林月莹她们打声招呼,就见邵云金从北屋出来。
“小子,起来啦。”邵云金走向赵军,笑着问道:“你们睡咋样儿啊?”
“睡挺好。”赵军笑应一声,然后问起邵天鹏道:“老太爷,我邵爷呢?”
“他跟你邵叔还有邵军,他们抓羊去啦。”邵云金抬手对赵军说:“得亏你昨天说一句,要我们都忘了这茬了。这放山不开山,还能J8开眼儿吗?擎等着趟草儿啊!”
老胡子说话文明不了,J8撩吊都很正常。他这么大年纪了,也没人挑他这个。
而邵云金刚说的开眼儿、趟草都是放山行里的行话,放山发现参就叫开眼。而放一天山,一苗棒槌也没发现,所过趟的都是草,就叫趟草。
邵家帮每年红榔头市才集体进山、放山,也是在这时才会进行开山、祭山的仪式。
这次为了石龙提前进山,又不是集体活动,而且注意力都在那恶虎身上,邵家二老就忘了祭山这茬。
不过想来以邵天鹏的经验,当他进山后,肯定会想起此事。不过那时候再找祭品,可就耽误时间了。
邵云金话音落下,就听屋外传来了“吗吗”的羊叫声。
邵云金闻声,大步向屋外走去,赵军七人鱼贯而出。
赵军出屋,就见邵天鹏、林有力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抬羊的邵志强、邵军。
“爹!”见邵云金出来,邵天鹏唤他道:“看这大羊行吧?”
祭祀用羊的话,必须得用成年的公羊。邵家买的这头大公羊得有七八十斤,应该是只大种羊,在其羊尾下,还当啷着不小的一对羊蛋。
“挺好!”邵云金点头表示认可,然后对邵家帮几人道:“赶紧,给羊脑袋还有四个蹄子卸下来。”
就算他不发话,邵志强等人也得这么做。
随着被抬上门板,大公羊挣扎起来。这羊挺有劲,邵志强、林有力、邵军吃力地将其按住,邵天鹏亲自操刀刺进羊脖子根。
羊血顺着刀把流在桶里,那羊还在挣扎。见此情形,解臣侧过脸,小声在赵金辉耳边嘀咕道:“咱杀猪也没这么费劲呐。”
“嗯!”赵金辉深有同感地点头。
王强斜了那二人一眼,心想别说他们几个放山的了。就在家的时候,整个榆树乡十里八村的,除了专业的屠户,论杀猪宰羊,谁能跟自己这伙人比呀?
而邵家这几人,他们也不是干这活儿的呀。
那边的大公羊,很快便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就见邵志强费劲地往下卸羊蹄子。
而林有力手拿着刀想要卸羊头,但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来,我来吧。”邵云金上前,伸手管林有力要刀,赵军见状紧忙向张援民使个眼色。
“老太爷,你老歇着。我来。”张援民说话便上前,他从林有力手中接过刀,刀贴着羊下巴开始转一圈,然后稍微用力一割骨缝,羊头就下来了。
随后,张援民开始拨羊皮,只见他先掀开个边儿,然后一手拽着边儿,一手攥拳搁在羊皮、羊肉之间。
紧接着,张援民双手用力,一手拽羊皮,攥拳的手则往里一怼,就听“刷”一声,一面羊皮就开了。
“这孩子扒皮也太麻利了!”邵天鹏忍不住夸了张援民一句,一旁的赵军几人面上露出微笑。
如果说在屠宰牲畜方面,专业屠户还能压赵家帮一头。可论扒皮、卸肉的话,就是屠户也比不上赵家帮啊。
赵家帮一年打多少野猪呢?再加上狍子、熊瞎子,他们对扒皮、卸肉这套业务,已经熟到了一定的境界。
不过要论扒皮、卸肉,即便是赵家帮,也比不过王美兰、金小梅、杨玉凤和徐春燕四人,那四个女人在这方面,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地步。
这时候天气已经热了,卸下来的羊肉放在大盆里,先用凉水拔上。
赵军几人洗漱完,便上桌吃饭。
吃饱喝足,赵军、王强、张援民、李宝玉、解臣拿着包袱到邵家北屋,脱下外裤套上了从家带来的薄棉裤。
五人再出屋来时,邵天鹏已经在外屋地等着了。
赵军几人的薄棉袄没穿,但邵天鹏年纪大了,不那么怕热,薄棉袄已经穿在了身上。此时老头子背着一颗挂管枪,还挎着一个小布包。
挂管枪是他防身的武器,小布包里是他吃饭的家伙事。
五年之后,邵天鹏再次进山,此时老头子一脸的严肃,见赵军几人出来,邵天鹏只说了声“走”,便迈步向门外走去。
赵军等人紧随其后,赵金辉、李如海和邵志强、林有力、邵军、林月莹几人一起出去送。
出家门后,往院外走的邵天鹏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一眼东屋窗户。
此时邵云金就在屋里,顺窗户看着自己已年过六旬的儿子。
邵云金没出去送,邵天鹏走前,爷俩也没说什么话。邵天鹏稍微一个停顿,便继续向院外走去。
当他率先走出院子时,徐山河忙带着四人迎上前来。
这四人显然就是邵家帮的硬实人,只见他们四个身高都在一米七五往上,各个背着半自动步枪。
五人上前,恭恭敬敬地叫叔、叫大爷,而邵天鹏下巴往前一点,唤徐山河道:“山河,你开车。”
“哎,叔。”徐山河应了一声,然后就见邵天鹏转头对赵军道:“赵把头啊,我们车在前头带路,你们跟着就行。”
邵天鹏小包一背,进入了状态,连称呼都这么正式。但如今邵家帮把头是邵志强,赵军只能道:“好嘞,老爷子。”
说着,赵军回身对李宝玉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李宝玉开车。
可就在这时,解臣上前一步,低头在赵军耳边道:“军哥,我是车队管事。”
赵军:“……”
赵军无语地看了解臣一眼,然后才道:“那你开吧。”
“哎!”解臣乐呵地应了一声,这时邵志强上前将装羊头、羊蹄子的麻袋递给邵家帮一人,然后两帮人纷纷上车。
赵家帮五人、邵家帮六人,纷纷上了吉普车,邵家的车在前,带着赵军的吉普,缓缓驶向村外。
桥头村开小卖店的在村口,当赵家帮的车到小卖店前时,赵军无意间看到小卖店外摆的东西,忙叫解臣把车停下。
赵军推车门下车,连半分钟都没用上,他便往车里塞了个麻袋。
这时,邵家帮停在前头,徐山河特意下车,想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可却见赵军冲他挥手示意。
两人上车后,继续启程。此时车里已经有了大战前的凝重,赵军几人都不说话,有的抠手,有的望向窗外。
赵军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但当张援民开口想调解气氛时,赵军却向他使了个眼色,让张援民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今天这仗不同于往日,老阴沟那恶虎善偷袭,所有人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气氛太活跃,容易让人大意。
行车将近四十分钟,前头吉普车贴山根停下,解臣也跟着把车停稳。
众人纷纷下车,赵家帮人肩背半自动、腰挎手枪,其中李宝玉、解臣各挎一个鼓鼓的挎兜,里面装的是赵家帮跑山用的一些东西。
除了药品、绷带,他们将布置挑杆子的豹筋绳也带来了。
而张援民从车上拽下一轻飘飘的麻袋,提在了手中。
邵家帮人对他这个麻袋有些好奇,但邵天鹏一脸严肃,他不说话,邵家帮人不敢吭声。
此时邵天鹏与赵军对视一眼,道了声“走”,便率队走在最前头。
一行十一人直接上山,这边跟永安的山场不一样。永安是施业区,即便伐区大班小号里没有能供解放车、拖拉机行驶的道路,也会有爬犁道。
而一般的爬犁道,都能走吉普车。
可这边山里没采伐,全是老林子。即便有路,也不过跑山人踩出来的路。
而此地接近老阴沟,多少年都没几个人往这边来,所以这山路更是难走。
进山行个百八十米,遇松树,邵天鹏便停下脚步,招呼徐山河等人准备开山、祭山。
邵家帮跟赵家帮这野路子不同,人家是有传承的。赵家帮祭山的时候,围树的红布是王美兰做活儿剩下的。而人家邵家帮,则是专门扯了三尺三的红布。
老爷府,红布罩,旁边拢起火堆。张援民等人拾草为香,徐山河从袋子里往出掏贡品。
“徐师傅。”眼看徐山河从袋子里掏出个羊蹄子,赵军拦他道:“咱使那个羊头上供就得了,完了把羊蹄子给我留着。”
“啊?”徐山河闻言一愣,他不明白赵军这是啥意思,啥叫给他留着?
要说是这位赵把头想吃羊蹄子,那他在村里的时候,何不就把羊蹄子留下?费劲巴力地背山里来了,他才说话,这是什么路子?
这时邵天鹏也向赵军看来,就听赵军对他道:“老爷子,刚从屯子出来的时候,我买了点金稞子。等到杀大沟那地方,咱们再拜拜。”
听赵军这话,邵天鹏花白的眉毛舒展开,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但邵天鹏对赵军说的并没意见,回过头对徐山河道:“听赵把头的。”
邵天鹏发话,徐山河紧忙将羊蹄子收起,把那死不瞑目的羊头搁在松树下。
邵家帮祭山的流程,跟赵家帮倒也没差多少,连邵天鹏说的词都跟赵军一样。
两位把头,邵天鹏带着邵家帮、赵军带着赵家帮,两帮泾渭分明一起跪拜。
拜完之后,邵天鹏、赵军轮番求告,开山、祭山的仪式便到了尾声。
两帮人起身,背上枪、带好东西继续赶路。
赵军一边走,一边抬眼观察山势。这岗子不大,但是很陡,他们踩着岗梁子向东南,这一路没觉得冷,赵军几人穿薄棉裤,都走得一裤兜子汗。
这年头也没秋衣、秋裤,一出汗棉裤直接贴在腿上发滞,走路不免有些吃力。
比起这些年轻人,上岁数的邵天鹏状态反倒更好,老头子一马当先走在队伍最前面。
但走出一里多地,邵天鹏就往后躲了。
不是他走不动了,而是他怕大爪子偷袭他。
十一人翻山过岗,一下背阴坡,一股阴风从坡底倒卷上来,赵军几人只觉“刷”的一下,便是遍体生寒。
“赵把头。”邵天鹏唤过赵军,手指坡下说道:“这底下就是老阴沟。”
赵军点头,就听邵天鹏继续道:“往下走有个缓儿,以前小鬼子就在那儿杀咱们人,杀完了就扔沟里。
后来给他们打跑了,这十里八村都没剩下多少人。大伙组织到一块儿,来收拾尸骨。”
说到这里,邵天鹏抬手指对面山,道:“说那时候啊,按人头骨起坟,都埋对面那山上,完了整个那一坡子上全是坟呐。”
赵军沉默,他知道当年这种事太多了,像永安林区的大杀岗也是这么来的。
赵军沉默了有十几秒,等邵天鹏话音落下,他道:“老爷子,咱到那缓儿,就把金稞子烧了。”
“好!”邵天鹏应了一声,双方向下走了百八十米,到一缓似平台处。
这缓坡地带足有六七十平,草木茂盛。
两帮人在此停下,赵军让王强、李宝玉几人持枪在外戒备,让徐山河拿出四个羊蹄两上、两下摞着。
然后赵军拿着木棍在旁边地上画圈留门,并将自己买来的金稞子倒在圈里。
邵天鹏背身挡风划着火柴,点燃金稞子,瞬间火焰蹿起。
此时赵军手拿三根点着草棍,冲对面山坡拜道:“各位老先人,小辈的今天到此地放山,望老先人保佑我们平平安安!”
说着,赵军低头,将三根草棍举起。
对面山坡,漫山青翠,树木参天。昔日山民收敛同胞骸骨的坟茔,如今已不可见。
但当赵军话音落下,只听几声惊呼,赵军回头就见,火花如龙卷风,冲天而起。
见此情形,邵家帮人纷纷下拜,王强等人见着一幕也都跟着跪下,转眼间唯有赵军一人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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