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房不多时，晚饭才吃了一半，冷宫就出事了。小侍卫回来报，说田氏和看守嬷嬷动手厮打起来，俩人骂得忒难听。留在那儿的先把俩人拉开了，她赶紧先跑回来，问我们怎么办。
二三刚要放筷子起身，我拦住她说：“田氏是我抓的、我废的武功。也只有我知道她这是在闹什么事，我替你过去吧。”
“随你的便。”二三挑了挑眉毛，重新坐下，端起了粥碗。
这次，我没穿二三的副统领冠服，省得惹出什么事情过后连累到她。到了冷宫也没遇到什么麻烦，到底是自己手下的人，停职这几天也不至于太不给我脸，何况去冷宫又不是什么有赏的好事。
看守嬷嬷蓬着头发，在冷宫墙外扯着我们的小侍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田氏这些天有多么不服规矩不讲理。我劝慰了她几句，问她要了钥匙，进院子里面去看田氏。
田氏被关在屋里，在昏暗中面无表情地坐着，正拿舌尖舔着被扇破皮的嘴角。
我想找灯点上，可是姑娘们大概是怕她行凶或者寻短见，除了这盘破炕拆不了，能拿动的东西，大到箱子小到灯台，全都弄到院子里去扔着了。
“到底是和嬷嬷闹起来了？！”我叹口气，“我这就去回皇上，今晚上带人来亲自盯着你！”
她摸了摸还留着微红手印的腮帮，淡淡一笑，像过去一样不言不语。
“我回来之前不许再闹！”我重新锁了门出去，又去安慰了老嬷嬷几句，让她们送嬷嬷回原先住的院子。老嬷嬷抹着泪，回头还冲着那扇破门骂。我拍拍她肩膀，告诉她说这事情没完，我要亲自去向皇上告田氏的状。
我还真的直接去了龙乾宫。
刚用完晚膳的皇上正在前殿里晃着肚子遛圈儿，听见是为田氏的事情，就召见了我。
我刚进去叩过头，就听见皇上冷冷一声：“不死了？”
这是问我。
我又重新拜下去，回话说：“微臣谢皇上活命之恩。”
“哼哼。没想到宫里最能闹的原来是你！”皇上打了个饱嗝儿，自己有些尴尬，板起脸来说：“说，来有什么事？”
“回皇上，田氏自从进了冷宫，一直找碴和看守嬷嬷过不去，今天竟然两个人撕着头发打起来了。”我斗胆抬起头看着皇上的脸，说：“本来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田氏武功已经被微臣废了，虽然接了筋骨，倒也不至于打出人命来。但田氏此人非同一般，依微臣看，老是这样放着，终究不是个办法。所以才决定冒昧前来打扰皇上，就是为了讨个主意。”
皇上没有回答，继续自顾自地踱着步，随着位置移动，一身金绣在烛火下明明暗暗。
“皇上，微臣盼着她能早早把该说的说了。说完了，不就可以不留在宫里了？”
皇上嘴角微微一动，道：“不留在宫里，你打算把她放在哪儿？”
“那全凭皇上吩咐。”
皇上冷笑了一声，继续心事重重地来回踱着。
我又说：“俗话说，威逼利诱。田氏心思诡异，威逼试过了，没用。要不，试试利诱？”
皇上回头瞟了我一眼，冷笑说：“哦，那你打算拿什么利去诱她呀？”
“这个，还是全凭皇上吩咐。”
皇上眨了眨眼睛，噗嗤一声笑了，朝灯影下站着的大公公伸出一只手。大公公愣了片刻就会意了，朝旁边小内监努了努嘴。小内监马上进去取了那柄折扇捧给皇上。
一看到这把折扇，我心里就狠狠一缩，只好跪直了，乖乖低下头。
折扇头没有落在我头顶，而是轻轻点在我的下巴底下，稍微往上抬了抬。“哼哼，你这家伙也学会耍心眼儿了！”
“微臣瞎说而已。皇上若是觉得不妥，那就继续这么扔着。”
“你还挺好商量！”这下折扇狠狠敲在了我头盔上。
皇上被我气得转身去里面了。我没得到起来的命令，只能继续老老实实在前厅跪着。
龙涎香的烟雾一缕一缕从香炉缝隙里涌出，飘向盘旋着金龙和祥云的天花板。水滴一声一声从铜铸的卷曲竹叶里滴下，落入莲花形的漏壶。
滴滴答答的更漏声数了大概有二百多，大公公突然从内室出来了，径直把一个托盘送到我眼前。
“统领啊，拿去吧。”他的声音意味深长。
托盘上放的是一个黑缎子缝的锦袋，袋上绣着红红绿绿的荷花鸳鸯。看来，这个是要去交给田氏的，我默默接过来揣在身上。
“去，把这个给她。”皇上跟在大公公身后出来，倒背着手，苦笑着说：“随你去用什么办法让她开口。”
“是，微臣遵命。”
“你刚才问朕，用什么利跟她讲条件？”皇上在描金的椅子上坐下，招了招手让我过去。
我起身上前，跪在椅子前面，皇上慢慢低下身子，在我耳边说：“你去悄悄告诉田氏，只要她肯说实话，朕就肯给她好处。如果她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那么，朕可以给她皇宫中人最想要的……”
说到这里，皇上顿了一顿。
“自由。”
自由！
听见这两个字我不由得也心里一颤——皇上真的能做到放她出宫么？！
这样，这一局，竟然终究是田氏胜了！
皇上缓缓起身向后陷在椅背里，一手支着头，最终叹了一口气，问我：“你愣什么？！”
“皇上……”我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问，一时答不出。
“你只说，你们最想要的是不是这个。”
对很多人来说，确实是的。从进宫起，就在数着日子出宫。
可是我，我还没想好。
“不用不敢说。这里没有外人，朕想听一句实话。”
我自己的那些实话，终究还是不敢说的。我只点了点头，说：“是。”
“嘿嘿嘿嘿嘿嘿嘿……”皇上自己低声笑了，摇摇头说：“唉，你们呀！朕给你们吃住、给你们月钱，宽纵着你们，不太大的事情都不去管——可你们，一个个想的都是要离开皇宫，离开朕！”
漏壶里的水滴依然声声寒凉入骨。
皇上还是自己轻笑着。“自由？皇宫里的人都想要，朕也是皇宫里的人。可是，等你们都走了，朕也还是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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