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约好了般，苏浅浅的大伯和二伯今年都回来过年了，府里人一多起来就显得十分热闹。
只不过总有人煞风景。
除夕当夜，大家都喜气洋洋地同老太太敬酒，苏溪也难得尽了一次姐姐的职责牵着苏浅浅的手向老太太唱贺词。
大家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聊天的聊天，连一向寡言严肃的大伯伯也多话起来了，气氛正浓的时候，赵元香突然离席，走时的表情也不是很好。
“母亲，我去看看她”苏憬放下酒杯就要跟出去。
“不许去！”老太太发怒道。
苏憬见母亲这样也不敢动身，但也没了继续饮酒的心情，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酒杯。
苏慎见二弟与母亲怄气的样子，心里又惊又怒，他原以为有二弟在，定能把家里照顾好，可现在看来，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
“苏憬，快向母亲道歉”苏慎压着声音道。
苏憬不为所动，一副十分不服气的模样。
见他这副样子，苏慎更是怒不可遏，他本来想着今天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不想搞得太严重，如今看来得好好管教一下他这位弟弟了。
“母亲、杜伯父、杜伯母，你们继续用餐，我与二弟出去说说话”苏慎起身向主位上的三位长辈拱手道。
“同我出去吧！”苏慎看了眼冥顽不灵的二弟便离席了。
苏憬没说话，不情不愿地跟在大哥后面。
苏慎黑着脸向家祠走去，这一路上都没和苏憬说过一句话，在向列祖列宗行过礼后，便低声向二弟喝道“还不跪下？”
苏憬掀开衣袍跪下去了，只是脸依旧臭臭的，和书院里那些不服管教的学生一模一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苏慎在心里暗骂道。
“你可还记得父亲临终前说过的话？”
想起父亲，苏憬也有些伤怀“修身、戒躁、常省；立身持正、持心以纯；守孝悌，忠君民”
“那你扪心自问，这些你可有做到？”
苏憬又默不作声。
苏慎压下心头的怒火，缓声道“我大你五岁，三弟出世后，便是我一直在你身旁照顾，原以为我将你教得极好，我还颇为自得过一段时间，可依今日情形来看是我走眼了”
想到因为自己的过失让母亲受气，苏慎不禁哽咽了几声，之后又接着道“是我没把你教好，今日，我便在这祠堂里跪一晚上，向列祖列宗请罪”
说完，苏慎向祖宗们的牌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就挺着脊背跪在原地。
“大哥，是我自己不争气，要罚也是罚我，与你有何干系”苏憬有些慌了，连忙出声劝阻，大哥没习过武，跪一夜身体怎么受得了。
“你不必劝，你也要罚，同我一起在这跪着吧！”
“大哥！”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多跪一个时辰”苏慎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
苏憬哪还敢再劝，只是心里止不住地后悔自己在席间为什么不听大哥的话。
“二弟，我不管你与母亲之间发生了什么，你需得记住，她是母亲，悉心养育我们长大的母亲，若下次你再敢惹她生气，这个家你就不用回了，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苏憬哪还敢不听他的话。
那边的家宴在他们俩离开后也很快就散掉了。
苏恒扶着母亲回房，杜明非和高仪两人也带着苏浅浅离开了，只剩下杜灵薇和大嫂张青玥两人在席上。
“二弟同母亲怎么了？”张青玥低声询问道。
“我也不知，自二嫂入门后就经常如此，不知道是不是同她有关”杜灵薇小声回道。
“唉！是我和夫君的错，要是我们在家，事情估计也不能到这个地步”张青玥自责道。
“这怎么能怪你们，那照嫂嫂这样说，我和夫君岂不是也有错，我们还一直在家看着呢！”
“不不不，你们夫妻俩是很好的，全靠你们在母亲膝下尽孝，我和夫君在外才能安心”张青玥连忙摆手道。
“依我看，谁惹母亲生气便是谁的错，你和大哥，我和夫君都没错”杜灵薇道，她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
“也不知道夫君那边怎么样了”张青玥实在是担心。
“问问下人大哥去哪了，我陪你去找他”杜灵薇拉着张青玥便要出去寻人。
“不行，夫君把二弟带走，就是不想让我们在旁边，这样贸贸然去找他，夫君会不高兴的”张青玥连忙制止道。
“你都没去，怎么知道他一定会不高兴？”
“我了解他”话一出口张青玥便害羞地用袖子掩住红唇。
见一向端庄守礼的大嫂露出这种表情，杜灵薇很是稀奇。
“好了，不说了，大家都回房歇息了，我们也快些回去吧！”张青玥又恢复了以往的神色。
“好，那我先回去了”
“嗯”
半夜，祠堂内。
苏慎依旧保持着端正的跪姿，闭目不语，看起来像是睡着了般，只是额上冒着冷汗，想是十分痛苦。
苏憬时不时便看一眼旁边的大哥，看起来十分担忧的样子。
“嗝吱”一声，祠堂的大门被人打开了。
苏慎眼皮动了动，并没有回头去看来人是谁，苏憬没他哥这么有定力，想也不想就去看是谁进来了。
“母亲，你来的正好，你快来劝劝大哥，我今天不该同您怄气，我该罚，大哥没错的，您快让人把他扶回去吧！”苏憬看到来人是老太太忙道。
“憬儿，我不是来劝你们的，你大哥这么做有他自己的道理，我不会劝”
说完老太太也跪了下来。
“母亲，您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这地板又冷又硬，您不能跪的啊！”苏憬看着头发斑白的老母亲跪在他旁边，立刻起身要把她扶起来。
“你们跪得，我如何跪不得”老太太甩开他的手，就是不肯起来。
苏憬也不敢太用力，只能向一旁的大哥求助“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岂料苏慎如此说道“我跪有我的道理，母亲跪有母亲的道理，母亲不干涉我，我也不去干涉母亲。”
“大哥，你读书把脑子读傻了吗？母亲年纪这么大，出事了怎么办”苏憬生气道。
“我也没老到那个地步，跪一晚死不了”老太太插嘴道。
“李妈妈，去给母亲拿个蒲团”苏慎闭着眼睛吩咐道。
“是”李妈妈也担心老太太的身体，听到苏慎的话转身就跑了，没给老太太拒绝的机会。
苏憬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心里烦闷不已，都不听劝，让他一个人担惊受怕。
“大哥，要不你拿家法狠狠地抽我几下，抽到你满意为止，行吗？”
“闭嘴”
过了几分钟，李妈妈拿着蒲团回来了，老太太不想用。
“母亲，你若是不用，那我就去外面的青石板上跪着”苏慎道。
老太太听他这样说只能将蒲团放在膝下，她这个儿子最像他父亲，说一不二。
没过几分钟，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苏憬回头看了眼便又把头转了回来，得，又来一个陪跪的。
张青玥跪在苏慎旁边，用手绢帮他擦汗。
“你怎么来了，快回去”苏慎低喝道。
“我们是夫妻，你陪我跪过我父亲，那我陪你跪苏家的列祖列宗”张青玥柔声道。
见她这样，苏慎放软了语气说道“你身体不好”。
“你身体也不比二弟的好”
这么多年的夫妻了，苏慎自然明白妻子的言下之意，他能同二弟陪跪，妻子自然也能同自己陪跪。
那边的苏恒夫妻俩在得知母亲也去祠堂跪下了，赶紧把苏浅浅送到岳父岳母房里去了。
“我不能理解”杜灵薇道。
“我们不用理解，陪着跪下就行”苏恒把她护在怀里，可怜她妻子还怀着孕呢！
“娘子，待会要是有不舒服的一定要同我说，明白吗？”苏恒提醒道，他知道让妻子一个人回去是不可能的。
“知道知道，我的性格你还不了解”杜灵薇怕他又啰里啰唆地和她讲一大堆，立刻捂住耳朵往前跑。
这一次听到门被人打开的声音，苏憬也没有回头了，听脚步声是一男一女，除了他三弟和三弟妹还会是谁。
“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快回去吧！恒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灵薇还怀着孕呢，你带她来干嘛？”老太太见苏恒把杜灵薇也带过来了，心里十分窝火。
“母亲，您消消气，我也不想带她来的，她非要跟着我过来，您也知道，她现在怀着孕了，我又不敢气她”
“唉！”老太太叹了口气，然后朝李妈妈问道“如今几更了”
“四更了”
“罢了罢了，都回去睡吧！这也跪了这么久了”老太太这样说了，大家也便默认了。
苏恒把杜灵薇扶了起来，苏憬把老太太扶了起来，苏慎和张青玥互相搀扶着起来了。
“今日过后，二弟行事不可再像今日这般莽撞！再者，二弟妹言行无状，你作为丈夫本该好好管教。今日当着贵客的面你都如此纵容她，可见你平日是一点管教的责任都没尽到！我也不管你从前怎样，但今后要是还敢对母亲不敬，你就赶紧把她给休了”苏慎看着苏憬沉声说道，眼里透着警告的意味。
“如何就到了休妻这一步！”苏憬震惊地看着他大哥。
“你昏了头了吗？”苏慎此刻是真的想拿家法抽死这个弟弟。
张青玥看到自己夫君被气的气息不稳，赶紧帮他顺气。心里不免对这个二弟起了怨意。
但是她又舍不得夫君继续生气，只能自己下场发言“二弟，你是朝廷命官，也读过经书。本朝崇尚孝道，一个被判定为不孝的妇人是什么下场，你恐怕比我懂”
“元香只不过是性格有些孤僻，并不是真的不尊重母亲的”苏憬帮赵元香解释道。
“二哥，这性格孤僻古怪的人我也见过不少，也没见他们不敬长辈啊！”杜灵薇小声插话道，苏恒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并没有阻止妻子的行为。
“母亲，你说几句吧！”苏慎道。
“唉！老二，我知道你从小就好强，所以你媳妇进门之后，哪怕我心里再不喜欢也不会去找她的麻烦，让你为难。但是我这种避让的行为反而让她得寸进尺，也让你失了分寸。我真后悔呀！要是当时我能狠下心管一管，或许事情就不至于如此了”老太太痛心道。
“母亲”苏憬呆呆地看着母亲，心里很是后悔。反思他这些年的行为，自己确实不是一个孝顺的儿子。
为人子，他确实没做到位，连三弟都比他做得好。而自己却常常为了维护妻子惹母亲伤心。
母亲也曾叮嘱过他，说赵元香不是良配。也曾在妻子失礼的时候叮嘱过，要好好教导妻子的礼仪。可是这些叮嘱被自己认为是对妻子挑剔。
对妻子越怜惜，对母亲就越冷漠，这些年自己的所作所为清晰地回荡在脑子里，实在是让他羞愧不已。
“母亲！儿子不孝”苏憬声音沙哑，垂下头看着地板。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都回吧！”
大家都离开了祠堂，只有苏憬还跪在原地，面前的地板有一块明显的湿痕。
烛光闪动，他的影子被映在墙壁上，显得十分寂寥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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