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菱的离去,像最后一块被抽走的积木,让汪家这座本就摇摇欲坠的塔楼,彻底失去了平衡,显露出内里的残破与空洞。
回到那座失去了欢声笑语、只剩下压抑呼吸的大宅,舜涓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孤寂。
医院成了舜涓和汪展鹏最常去,也最不愿去的地方。
绿萍的状况依旧糟糕。身体的创伤在缓慢愈合,但心灵的创伤却日益溃烂。
她拒绝佩戴假肢,拒绝任何康复训练,整日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或者对着试图靠近她的人发出尖利的斥责和充满恨意的目光。
楚濂几乎是住在了医院,他固执地履行着那“负责一生”的承诺,喂水喂饭,擦拭身体,无微不至。
但绿萍看他的眼神,只有冰冷的厌恶和嘲讽。
“滚开!不用你在这里假惺惺!”一次,当楚濂试图帮她调整枕头时,绿萍猛地挥手打翻了他手中的水杯,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惊心,“你以为你这样赎罪,我就会原谅你吗?楚濂,我告诉你,我恨你!我恨不得那天死的是你!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一切!”
楚濂脸色惨白,默默地蹲下身收拾碎片,手指被划破了也浑然不觉,只有肩膀在微微颤抖。
他的“负责”在绿萍看来,不过是加深她痛苦的无情提醒。
舜涓在一旁看着,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
她走上前,想安慰女儿,却不知从何说起。
“妈,你也出去。”绿萍将头转向墙壁,声音冷漠而疏离,“我不想见任何人。你们都在看我的笑话,对不对?看我这个残废,以后还能干什么?”
“绿萍,别这么说,妈妈怎么会……”舜涓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出去!”绿萍猛地拔高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
舜涓只能含着泪,默默退出病房。
走廊里,她遇到了一脸疲惫和挫败的楚濂。
“阿姨……”楚濂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舜涓看着他,这个曾经阳光俊朗的年轻人,如今被愧疚和压力折磨得形销骨立。
她心中五味杂陈,有同情,有怨怼,但更多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
他们都是这场悲剧的参与者和受害者。
“好好照顾她。”最终,她只是无力地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
她自己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安抚别人。
家里的气氛同样令人窒息。
汪展鹏似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工作,早出晚归,即使在家,也大多待在书房,与舜涓的交流降到了冰点。
那场关于紫菱婚事的激烈争吵,像一道深刻的裂痕,横亘在两人之间。
他偶尔投向舜涓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漠,让舜涓心惊胆战,总觉得他似乎察觉了什么。
这种猜疑和孤立无援的感觉,让舜涓几乎崩溃。
她开始严重失眠,即使靠着安眠药勉强入睡,也总是被恶梦缠绕——有时是绿萍血淋淋的断腿,有时是紫菱消失在安检口决绝的背影,有时是楚暮云深情的眼眸和那晚酒店房间里暧昧的光影……每一次惊醒,都是一身冷汗,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和沉沦的罪恶感。
楚暮云的短信依旧会不定期地发来。
他没有再提那晚的事,只是发送一些看似寻常的关怀。
“今天降温,记得加衣。”
“看你脸色不好,很担心。要按时吃饭。”
“晨晨这次考试又是第一,他很想你。”
每一条短信,都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中舜涓内心最柔软、也最矛盾的角落。
尤其是提到“晨晨”的时候,那种混合着愧疚、思念和无法相认的痛苦,几乎让她窒息。
她一次又一次地删除短信,却无法删除那刻在心里的痕迹。
她知道楚暮云在用他的方式提醒她那段无法割舍的牵连,耐心地等待着她的防线彻底崩溃。
在这种内外的双重煎熬下,舜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她食不知味,体重迅速下降,她尽量避免与汪展鹏单独相处,害怕从他眼中看到怀疑,也害怕自己会在情绪失控下泄露秘密。
一天下午,舜涓独自在家,对着窗台上几近枯萎的兰花发呆。
那是绿萍以前最喜欢的品种,如今却无人照料,如同这个家一样,失去了生机。
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
舜涓的心脏条件反射地一缩。
她不想看,但鬼使神差地,还是点开了。
“我在老地方(他们年轻时常去的那个河堤)。只是坐坐,不会打扰你。如果你愿意,可以来走走,这里的夕阳,还和当年一样。”
没有逼迫,没有哀求,只是平淡的陈述,却带着一种致命的怀旧诱惑。
那个“老地方”承载了他们太多年轻时的回忆,那些被她强行封存的美好与激情,在此刻内心极度空虚和痛苦的时候,显得格外具有吸引力。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她,这是危险的,是在玩火。她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可是情感上,她太需要一个逃离现实、哪怕只是片刻的喘息之机。
丈夫的冷漠,女儿的悲剧,压得她喘不过气。
而楚暮云,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等她,还和她有着一个儿子牵连的男人,似乎成了眼前唯一的、可以理解她痛苦的人。
内心的挣扎如同狂风暴雨。
她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手指冰凉,心跳失序。
最终,对温暖的渴望、对现实的逃避,以及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战胜了残存的理智。
她拿起外套和手包,没有告诉任何人,像做贼一样,匆匆离开了家。
当她驾车来到那个熟悉的河堤时,夕阳正好,将河水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楚暮云果然在那里,背对着她,身影在落日余晖中显得有几分落寞。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她,眼中瞬间绽放出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温柔的光芒。
“你来了。”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舜涓没有看他,只是走到堤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心中百感交集。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这里还是老样子。”楚暮云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在这里看落日,说像蛋黄一样,暖暖的。”
一句简单的话,轻易地勾起了尘封的记忆。
舜涓的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那些单纯的、充满希望的年轻岁月,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暮云,”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那晚是个错误,我们都清楚。我有家庭,有女儿,虽然现在……一团糟,但我不能……”
“错误?”楚暮云打断她,转头深深地看着她,眼神灼热而认真,“舜涓,你看着我!告诉我,你真的认为那是错误吗?还是你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汪展鹏给了你什么?一个冰冷的家?一个需要你独自承受痛苦的空壳?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他在哪里?他同意把紫菱送走的时候,考虑过你的感受吗?”
他的话语像一把把刀子,剖开她努力维持的平静,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舜涓无言以对,只能痛苦地闭上眼。
“我知道你担心绿萍,心疼紫菱。”楚暮云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蛊惑般的温柔,“但她们的人生,终究需要她们自己去走。而你呢,舜涓,你才四十多岁,你的人生也还很长!难道你要永远困在这个没有温度的婚姻里,守着愧疚和痛苦过完下半辈子吗?”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她没有立刻挣脱。
“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离开他,来到我身边。我们可以一起照顾绿萍,等她情绪稳定些,我们也可以把晨晨的事慢慢告诉她……我们才是一家人,我们本该在一起!”
他的话语,他掌心的温度,以及眼前这熟悉又令人感伤的景色,共同构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舜涓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沉溺,残存的理智在一点点消散。
他说得对吗?她是不是真的应该为自己活一次?
这个家,这个婚姻,除了痛苦,还剩下什么?
就在她的心防即将彻底失守的瞬间,绿萍躺在病床上那绝望的眼神,紫菱离去时那空洞的表情,猛地撞入她的脑海!像一盆冰水,将她从头浇到脚!
她在做什么?!
她的女儿们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个身体残缺,心灵破碎;一个远走他乡,前途未卜。
而她这个母亲,却在这里,和另一个男人纠缠不清,甚至考虑抛弃家庭?
强烈的罪恶感和自我厌恶再次排山倒海般涌来!
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连连后退了几步。
“不……不行……”她摇着头,脸色惨白,“我不能……绿萍和紫菱需要我……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我做不到……”
看到她眼中剧烈的挣扎和痛苦,楚暮云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决心取代。
他没有再逼近,只是深深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好,我不逼你。舜涓,我会给你时间。但请你记住,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在这里等你。这个位置,永远为你留着。”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了地平线,暮色四合,带着凉意袭来。
舜涓裹紧了外套,感觉比来时更加寒冷。
她没有再看楚暮云,转身踉跄着走向自己的车。
这一次的会面,非但没有给她带来预期的安慰和解脱,反而让她陷入了更深的矛盾与痛苦之中。
楚暮云的深情和执着,像甜蜜的毒药,诱惑着她;
而对女儿们的愧疚和责任,又像沉重的枷锁,束缚着她。
她被困在情感的炼狱里,进退维谷,看不到任何出路。
未来仿佛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挣扎,只要楚暮云不放手,只要那个叫楚晨的孩子存在,这场风暴,就远未到平息的时候。
而她注定要在悔恨、渴望与责任的撕扯中,继续煎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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