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入秋，气温没降，下午太阳还毒，晒得人直冒汗。
邵为啪叽一声拍死落在胳膊上的花腿蚊子，然而为时已晚，沾了一手血，顿时嫌弃的不行，他满是哀怨地围着面前通体雪白的纯血马转了几圈，侧头问马主人，“这就是你说的美人？”
“还大美人？”
他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摸马头，还没摸到就被白马嫌弃地顶开。
一人一马。
相看两相厌。
“美人，别听他乱说，你最漂亮了。”沈宴笙见白马不高兴地打着响鼻，柔声安抚，“他没眼光，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我们美人是最漂亮，跑得最快的小马。”
谁没眼光了？
他就多余跑过来喂蚊子。
邵为翻了个白眼，向其余两人抱怨，“我就知道他不能脱单，别人七夕陪妹子约会，你倒好，闲的没事来找马聊天。”
“它再好看有什么用，能陪你谈恋爱吗？”
“谁爱谈谁谈。”
沈宴笙翻身上马，纵马而去，这人生性缺德，坑朋友坑惯了，没半点儿把人喊来喂蚊子的愧疚，他最近刚得了这匹马，喜欢得很，又正是培养感情的时候，这些天都住在马场，只差晚上睡马厩里了。
美人毛色洁白，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奔跑时体态优雅，步伐迅捷，神气极了。
闻渔拍拍邵为肩膀，给了个他早知道会如此的眼神，幸灾乐祸道：“我都说让你别来了。”
“就你总上他当。”
“你们不上当，你们跟来干嘛？”邵为不服，“给我当跟班啊？”
“是看着你别犯傻。”
周应麟本来懒得数落他，左右这会儿也没事，索性把话都说透了，“让你来喂蚊子，正好清醒清醒，别被程思铭几个围着当傻逼哄。”
“他自己上学都得家里给捐科研经费，就那脑子还想创业，比拿钱打水漂都快。”
“我不是没答应吗？”
邵为摸摸鼻子，不承认自己险些脑子一热就给人投钱的事，他手里钱多，一两百万的就算亏了也没什么，很不当一回事看，哪怕知道周应麟是为自己好，面子上还是有些过不去。
他这人心大，心眼又实，谁跟他好，他都恨不得把家底掏出去。
这会儿高中刚毕业，正是热血上头的年纪，他们踩着父辈的肩膀，天生比别人起点更高，接触的东西不一样，自然觉得那些成就是伸伸手就能够到的，甚至能比父辈们做的更好。
今天就是程家几个牵头，说大家投点儿零花钱试试水，找几个项目做，做成了大家脸上都有光，做不成就当玩闹。
邵为听着有意思，当时就想同意。
结果被周应麟拦下了。
他在聚会上讨了个没趣，也不想在会所里待了，电话打到沈宴笙这儿，想着单独再组一局，结果被缺德鬼一句美人坑到马场里来，顶着大太阳看人练马术。
他越想越憋闷，不以为意道：“而且那才几个钱？”
“两百万，连沈宴笙这匹马都买不了，小爷又不是玩不起！”
“是钱的事儿吗？”
周应麟简直服了他，换了别人他甚至懒得解释，偏偏是发小，这么多年都习惯了，“你今天把钱给他，明天他就敢打着你的旗号做事，你知道他在外面是怎么个章程？”
“赔钱是小，真捅了别的篓子，你就等着回家罚跪吧。”
“你以为他自己手里没两百万？费劲巴拉接近你，还不是为了你们邵家这块儿虎皮？”
邵为还真没往深里想，凭他自己也想不到这地方。
要不怎么他爹总把他往沈宴笙三人这儿塞，就是瞅着自己儿子天生少个心眼儿，想着这仨心眼多的能看着他，不说以后有多大出息，至少不会往歪路上走。
人年轻时候选对路，后面怎么也不至于摔进坑里。
想通这层，邵为倒也没刚来的时候烦躁了，他盯着赛道上奔跑的白影，眼看沈宴笙一身骑装，身姿挺拔，策马越过跑道上的障碍，草叶被马蹄踏飞，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却还嫌不够快似的。
他还能跑得更快，还能做得更好。
邵为莫名有种感觉，喃喃自语道：“我怎么瞧着他也不太高兴呢？”
“他这又是郁闷什么？”
少年人有什么可郁闷的，最多不过是迷茫。
日光晒在身上，汗水从额角流进眼睛里微微发疼，沈宴笙策马疾驰，世界上一切噪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轰鸣的马蹄声，环形跑道没有尽头，无论多快的速度，都还是在一圈圈原地打转。
在其他人看来，他理应不会有任何烦心事。
可事实并非如此。
沈宴笙也有属于少年人的烦恼，哪怕他还没承担起家里的责任，却已经发觉，站在他的位置上，已经很难超越父辈的荣耀，很多事他做得好是理所应当，做不好有的是人等着嘲笑。
愿意看他有所作为的人，远比想拉他坠入泥沼的人要少，圈子里多的是想把他往下扯的手。
而他又确实有些迷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摘掉父辈的名号。
也许应该知足，一辈子碌碌无为，也能安生度日，可他不愿如此，即使犯错，也好过人生虚度，少年人有烦恼，也很容易解开，毕竟他们还很年轻，来日方长，多的是时间试错。
沈宴笙放慢马速，缓缓停下，摘下被汗水浸湿的头盔，微长金发狼狈的贴在脸上，他眼眸温柔，抚摸着美人的鬃毛，语气中带着奖励。
“好姑娘，跑热了吧？”
“我带你去冲冲澡。”
邵为拿着手机不知道在拍什么，过了半晌，邀功似的提高嗓门，“沈宴笙！有人看上你了！”
“今天好歹是七夕呢，要不你脱个单？”
-
波士顿，某宠物店。
店主从饲养盒里拿出一条黑色小蛇，细长一条，还没女孩手指粗，傻乎乎地盘在一起，险些把自己打成死结。
“蛇这种生物智商不高，但是好养，放在家里也不占地方。”
“不过它不像猫狗，能给主人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也不会跟你有很多互动……”
好像还行。
余烬看着小蛇，甚至没有摸摸它的欲望，从店主说的一系列废话里精准提取到“好养”两个字，她没想过要养宠物，只是听从心理医生的建议而已，她想当个听话的孩子，至少要让对她好的人放心。
她点点头，直截了当地问：“在哪儿结账？”
会不会太草率了？
路德维希站在一旁，总觉得事情发展跟想象中不一样，他以为陪小姐来到宠物店里，会带走一只毛茸茸的小天使，能打滚撒娇，爬到床上陪小姐睡觉那种，才比较符合心理医生的建议吧？
而不是饲养盒里这条冷冰冰的蛇。
余烬没发现他在想什么，将饲养盒递过去，“我还有事，你能帮我把它带回家吗？”
“顺便送我到NF大楼。”
“好的。”
路德维希对蛇持保留意见，但他是个合格的管家，不会当面质疑主人的决定，哪怕是发自善意的提醒。
这是余烬投出剧本的第七天，她收到通知，邀请她到公司详谈。
十五岁的余烬坐在车后排，对着镜子做出几个严肃的表情，她经验尚浅，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跟对方谈判，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争取到对自己最有利的条件，她穿着一条黑色长裙，是衣橱里最接近成年人的款式，希望它能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
可无论她怎么板着脸，镜子里都还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好烦。
余烬刷着ins，熟练地从关注列表里点开某个主页，三个月前还在频繁更新的动态，如今一点儿动静都没，显然是主人又有了新玩意，完全把它抛之脑后了。
更烦了。
细长手指戳在最后一张照片上，恨不得越过屏幕，戳上某人的脸，凭什么不发动态啊？
你怎么这么拽？
余烬退出账号前又刷新了一次，关注的账号依旧没更新，倒是另一条动态出现在首页，头像里的红毛男生笑得很傻狗，是她顺着某人主页关注过去的，沈宴笙身边的人。
Sw：【别问我七夕还是一个人吗？我还是人，但我哥们是真的狗】
视频里的骑马的身影，哪怕看不清脸，她也能认出是谁，于是反复看了几遍，偷偷保存。
原来今天是七夕，他是一个人过节吗？
视频太短，即使反复播放，也不可能多出一秒内容，可余烬想看更多，想知道更多，想出现在那个人生命里哪怕以背景的形式。
她忍了忍，心里好像有蚂蚁在爬，最终点开私信：【你朋友谈恋爱了吗？】
那边回得很快。
Sw：【你谁？】
Sw：【你看上我哥们了？】
Sw：【发张照片看看，是美女的话，我帮你介绍。】
……
发不发？
他会认出我吗？
-
邵为抱着手机，笑得没心没肺，最近身边谈恋爱的人太多了，就剩他们四个雷打不动还是单身，本来他是没什么兴趣的，谈恋爱有什么意思，一群小傻逼今天好，明天分，闹个别扭都像演偶像剧。
但今天聚会上有人嘴贱，在背后说他们不谈恋爱，是自己内部消化了。
化他大爷！
不过这事也好解决，只要他们中间有人脱单，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沈宴笙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谈。”
“想谈你自己去。”
“别呀！”邵为本着被他坑过，必须在今天坑回来的心理，追在后面不依不饶，“你看看嘛！虽然看ip地址，人是远了点儿，但万一是个大美女呢？”
“比校花还美，比女明星还美！”
沈宴笙高声回答：“那也不谈！”
周应麟两个早习惯邵为想一出是一出，远远看着小红毛犯傻，朋友，朋友不就是拿来看乐子的吗？
邵为缠着沈宴笙，没忘自己还在等人回复，一张自拍出现在私信界面。
照片里的女孩看着年纪不大，黑发黑眸，肤色白皙，五官小巧，尽管自拍技术看起来很一般，似乎是对方用手机前置随便拍的，人却是正经的好看，好看到令人惊艳的类型。
跟沈宴笙绝配。
邵为更来劲儿了，一再追问：“话别说死，你看看照片再说，万一喜欢呢？”
“我不骗你，人真好看，骗你我今天当狗！”
“就是年纪好像不大，不知道成年没？”
“不看？真不看？我倒数了啊，等会儿你想看我都不让你看！”
“……”
-
车停在NF大厦门前。
余烬坐在后排迟迟未曾下车，眼见不久前还在线的账号转为离线状态，人不回了。
照片发出去前，她还做了好久心理准备，没想到最后连响都没听见。
小红毛，真不靠谱！
路德维希以为她睡着了，轻声提醒：“小姐，您约的时间快到了。”
“知道了。”
余烬恨恨的锁上手机，拿出包里最红的一支口红涂上，衬着剪裁流畅的缎面黑裙，无端生出几分肃杀之气，好像不久前刚执行完特殊任务一般，露出生人勿近的眼神。
连安保人员都忘记拦她，理所应当地替她刷好电梯卡。
余烬心想：谈吧，爱怎么谈怎么谈。
我不可能比现在更想杀人了。
-
多年以后，某个七夕。
邵为看见出双入对的某对夫妻，早已死亡的记忆突然袭来，他打开尘封多年的ins账号，还好没有因为久不登陆被系统收回。
躺在私信栏里的那张照片，哪怕比如今的余烬稚嫩许多，也能看出是同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天！
他当年要是多坚持一会儿，这两人是不是早就能在一起了？
不过好像也没差。
现在，当下，已经是最好最好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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