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祠堂，颜妙没去，但结果她早已猜到。
冯寡妇嫁的男人也姓陈，是杨庄村土生土长的陈氏一族人。
半年多前，冯寡妇的男人为了挣钱给妻子买簪子，跟着隔壁几个村的猎户一起上了山。
只是他运气不大好，被野兽袭击，死在了山里。
他们这一户原本就只剩下了兄弟俩，成了亲后，冯寡妇便煽动着男人分了家。
实际上，是将才十一岁的弟弟给赶出了家门。
陈家大哥不愿意，耐不住妻子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也只能含泪分了家。
三年过去，陈大哥对妻子百依百顺，却没能换得妻子一个好脸。
甚至连那次陈大哥进山，都是冯寡妇撺掇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跟郑地主家二儿子相会。
只是，谁也没想到，陈大哥运气偏偏那么背，正好给他们俩创造了更多的机会。
大夏朝没有寡妇不能再嫁的规矩。
但陈大哥死后，冯寡妇愿意留着，陈氏族人也都很照顾她。
他们哪里想到，冯寡妇之所以愿意留着，也不过就是为了郑鸣。
甚至，她心里还幻想着，将来能嫁给郑鸣，去地主家吃香喝辣呢！
自从哥哥死后，陈远虽然对嫂子没那么亲近，但如今已经十四岁的他，却还是帮着嫂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今日他是被嫂子指挥着去山上砍过冬的柴火的。
回来走到半道上，就听见了嫂子的哀叫。
他甚至顾不上柴火，着急忙慌地跑回来，哪里想到会看到那样的一幕。
因为父母早亡，兄长早逝，十四岁的少年早早担起了养家的重担，因此很是成熟。
因着嫂子经常的无理取闹，也让少年渐渐变得沉默起来。
今日，站在陈家的祠堂里，听着嫂子的哭诉和哀求，他也只是沉默。
冯寡妇从昏迷中醒来，便被抬到了祠堂。
族长甚至让人去喊了她的父母来。
这会儿，冯家人知道了女儿干的事儿，一个个面上臊得都快抬不起头来了。
一个个看向冯寡妇的眼神，好像是看着什么脏东西似的。
“我错了！小远，嫂子真的知道错了！你帮帮嫂子！嫂子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对你！小远！你帮帮嫂子吧！”
事情闹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冯寡妇知道，陈远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出了这种事，陈氏一族是容不下她了！
他们一定会代已经死去的亡夫休了她！
陈远年纪虽还小，但却是他们家如今唯一的当家人。
族里虽有了决断，却还是要过问他的意思。
他若是不同意，族里也只能咽下这口气，虽然会将她逐出族谱，但至少她还能留在现在的家里，还能活！
可若是连陈远都不管她，那她就只有被休回家的份了！
爹娘兄嫂弟妹肯定都容不下她！
她的名声又烂了。
以后，怕是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见陈远抿着嘴不说话，冯寡妇心里更急了：
“小远，难道你忘了你哥哥了吗？我是他媳妇，是他最惦记的人！你真的忍心百年以后，你哥在下面连个媳妇都没了吗？！”
不得不说，虽然相处时间不算长，冯寡妇却很清楚陈远的弱点。
果然，听到她提起兄长，一直不肯看她的陈远，终于抬起了头。
只是少年眼中闪烁着泪光，那眼底的冷意吓得冯寡妇就是一怔。
少年咬着牙，一字一顿地：
“你既然明知他在乎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你若是守不住，大可离开，为什么要这样羞辱他！兄长在时，捧你在手心，视你如珍宝。他走的那天，心里牵着挂着的还是你，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若是你想离开，也让我放你走。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声声质问，宛若泣血！
少年抬手，粗糙的衣袖在脸上擦了一把，瞬间将那张稚嫩的脸擦得通红。
他却不管不顾，只冷冷地继续说，
“既然你这般不愿意留在陈家，我替兄长放你走！”
少年说完，也不管冯寡妇是什么反应，一扭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陈老族长磕了个头，
“陈爷爷，求您做主！”
瘦弱的少年，背脊却挺得直直的，眸光坚定地看着他。
陈老族长心里也有些不太好受。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
“小远放心，此事族里会为你兄长做主的。你先起来吧！”
“谢爷爷！”
少年又一次重重磕头，这才站起身来。
只是这一次，他甚至倒退了好几步，力求离冯寡妇更远些。
冯寡妇面如土色，怔怔地看着陈远。
陈老族长扬声：
“……陈冯氏私德有亏，今日族里代亡人休妻，敬告祖宗……”
一张轻飘飘的休书被拍到了冯老爹的手里。
冯老爹只觉得自己的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他尴尬地笑着，朝陈老族长说一句：
“我没教好女儿，让您受累了。我这就带她回去！”
说着，指挥两个儿媳妇将人拖起来，完全不顾冯寡妇此刻刚小产的身子。
直到出了祠堂，冯寡妇突然狰狞了面容，朝着陈远吼道：
“陈远，你个贱皮子！你哥哥那般疼你，你就这样对待他的妻子的吗？！你哥哥在天有灵看着呢！陈远，你哥哥不会原谅你的！他不会原谅你的！哈哈哈！”
冯寡妇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是被人捂了嘴。
然而，她最后的那番话，却还是在少年的心里留下了浓厚的一笔。
以至于方才还满脸淡漠的少年，这会儿眼神也不由得带了几分慌乱和茫然无措。
父母去世的早，他几乎相当于自小与哥哥相依为命。
在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便是兄长。
想起哥哥当初知道嫂子家答应时的欢欣，想到后来成亲之后哥哥对嫂子的百般迁就，陈远心里越来越慌乱起来。
哥哥，真的会怪他吗？
哥哥，真的会怪他吧？
毕竟，他赶走了哥哥最爱的人！
哥哥……
小小少年，茫然地跟着人流出了祠堂。
周围的人渐渐走远，每个人都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
直到最后，偌大的空地上，只有他一人。
他无措地抬头望天，不知该何去何从。
一双脚，却下意识地朝着阳曲山里走去。
在这世上，他好像只剩下那一个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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