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八月五日，清晨，彼得格勒中央电台大楼。
外面的枪声如同爆豆般密集，。大楼墙体不时被击中，震下簌簌灰尘。
表情凝重的日丹诺夫、沃兹涅先斯基和季诺维也夫站在尚且完好的播音室内，在他们身边技术人员正在紧张地调试设备，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气息。
“可以了！”一名满手油污的工人抬起头，急促地说道。
日丹诺夫深吸一口气，走到麦克风前。
沃兹涅先斯基将一份匆忙拟定的稿纸递给他，但他只是扫了一眼便将其放在一边。
现在的他需要的是发自肺腑的呼唤，而不是照本宣科。
日丹诺夫对着麦克风，用那沉稳而略带沙哑声音开始了讲话，这声音通过无线电波，瞬间传遍了彼得格勒的大街小巷，传入了每一个尚在运作的收音机和街头广播喇叭：
“彼得格勒的公民们！俄罗斯的士兵们！工人和农民们！所有仍在受苦受难的同胞们！这里是安德烈·日丹诺夫，代表彼得格勒俄国共产党及起义临时委员会向你们讲话！”
他的开场白，就让许多正在收听的白军军官心头一震。
俄国共产党！这个他们曾经竭力剿灭的名字，再次出现了。
“今天黎明时分，我们——彼得格勒的水兵、工人和所有不愿再忍受饥饿与暴政的正义之士——已经拿起武器，向尤登尼奇将军及其所代表的腐败无能的萨文科夫政权发起了进攻，我们不再沉默！我们不再等待那来自莫斯科的，永远不会到来的所谓‘援军’！”
他的声音充满了激愤与悲怆：“看看我们的城市！看看我们的人民！孩子们在饿死，母亲们在哭泣，士兵们在毫无希望的围困中白白牺牲！而萨文科夫和他的将军们在做什么？他们在莫斯科的宫殿里争权夺利，他们把失败的罪名推给像朱可夫将军那样忠诚的将领，他们用冰冷的第227号命令逼迫你们去送死！这样的政权，还有什么资格代表俄罗斯？！”
这番话说到了无数底层白军士兵的心坎里。他们握着枪，
听着广播，看着身边同伴饿得凹陷的脸颊和绝望的眼神，内心的信念开始动摇。
命令要求他们去镇压“叛徒”，但这些“叛徒”所说的，何尝不是血淋淋的现实？
日丹诺夫继续呼吁，声音转而充满力量与希望：“放下你们的武器吧，士兵兄弟们！不要再为那个注定要灭亡的政权卖命了！加入到我们这边来！为了面包，为了和平，为了一个没有压迫、属于全体俄罗斯人民的新俄罗斯而战！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结束这场灾难，拯救我们的祖国！”
这第一轮广播，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白军队伍中激起了剧烈无声的波澜。
许多前线指挥官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和犹豫。
进攻的命令一道道传来，但士兵们躁动不安，军官们面面相觑。进攻的节奏明显放缓了。
尤登尼奇在司令部里通过无线电听到了广播，他气得脸色铁青，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无耻！叛徒！蛊惑人心的蛀虫！命令部队不要听信谣言，加快进攻速度！碾碎他们！”
然而，他的命令效果有限，基层的迟疑已经蔓延开来。
紧接着，没过多久，日丹诺夫的声音再次通过电波响起。
这一次，他抛出了一枚真正的“炸弹”。
“……也许有人会问，我们凭什么挑战强大的白军？我们凭什么能给彼得格勒带来希望？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我们并不孤单！为了尽快结束这场兄弟阋墙的悲剧，为了拯救彼得格勒百万无辜市民，我们已经与德意志帝国达成了人道主义及军事合作框架！”
他刻意模糊了合作的性质，突出了“人道主义”和“拯救”：“德国方面已经承诺，并将很快兑现，他们会向彼得格勒运送足以让所有人活下去的粮食和药品！同时他们的军队，将应我们的请求，为了恢复这座伟大城市的秩序与和平，向盘踞在外负隅顽抗的白军部队发动决定性的进攻！”
他最后呐喊着：“士兵兄弟们！时机就在眼前！是继续为那个让你们饿着肚子去送死的政权殉葬，还是加入我们，迎接新生？选择权在你们手中！不要再犹豫了！”
这第二轮广播，如同在已经动摇的军心上狠狠踹了一脚。
与德国人合作？！这个消息太过震撼。
这意味着起义军背后站着强大的外力，许多白军士兵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些空投下来的救命食物……如果德国人真的打进来，我们能挡住吗？为萨文科夫卖命，值得吗？
就在这普遍的迷茫和混乱中，在彼得格勒城北，负责向起义军控制的工厂区推进的一个白军步兵团里，发生了一件戏剧性的事情。
该团的团长叫米哈伊尔·邦奇-布鲁耶维奇的上校，他听着广播，看着手下士兵们茫然和抵触的眼神，内心经历了巨大的挣扎。
当师部再次发来措辞严厉的进攻命令时，邦奇-布鲁耶维奇上校没有立刻执行。
他登上一辆废弃的卡车，对着他麾下聚集过来的士兵们，用清晰沉重的声音说道：
“士兵们！我们都听到了广播。我们都看到了这座城市正在经历什么，上级命令我们向那些同样穿着俄罗斯军服，甚至可能是我们邻居、兄弟的人开枪！为了什么？为了一个让我们饿着肚子，却告诉我们援军即将到来的谎言吗？”
他环视着一张张年轻而困惑的脸：“我，米哈伊尔·邦奇-布鲁耶维奇，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命令你们去屠杀可能只是想活下去的同胞！我提议，我们团，停止向起义部队的方向前进，我们就地构筑防御，但不是为了进攻他们，而是为了自保，让我们看看，局势究竟会如何发展，让彼得格勒的人民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让我们成为镇压的工具！”
他的提议，如同一声惊雷在团队中炸响。
短暂的沉寂后，是雷鸣般的响应，士兵们早已厌倦了无意义的战斗和饥饿，团长的话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停止进军！观望局势！”
的呼声在队伍中响起，他们自发地脱离了进攻序列，占据了街区的几个要点，摆出了防御姿态，枪口却不再指向起义军的方向。
督战队试图干预，但面对整个团的集体意志，他们退缩了——强行镇压，先死的一定是他们自己。
邦奇-布鲁耶维奇团的行动产生了连锁反应。
就像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其他一些同样士气低落对命令充满怀疑的白军部队，也开始效仿。
有的完全停止了行动，有的则阳奉阴违，进攻变得软弱无力。
督战队系统在基层士兵巨大的沉默抵抗面前几乎瘫痪。
尤登尼奇接到这个消息时，暴跳如雷，他砸碎了手边能砸的一切，吼声几乎掀翻了指挥所的屋顶：“叛变！全是叛变！邦奇-布鲁耶维奇这个懦夫！我要枪毙他！枪毙他们所有人！”
但他心里清楚，他什么也做不了，城内的前线已经失控，他能够绝对信任和调动的，只剩下身边的近卫部队了。
伴随着部分白军开始观望，德米特里的水兵和安娜的工人赤卫队的压力立刻减少许多，原本岌岌可危的防线稳定了下来，他们甚至得以喘息，重新组织防御和有限的反击。
而更令人振奋的事情发生了。
在城市的另一个区域，一支原本奉命增援市中心战斗的白军骑兵部队，在其指挥官——一位名叫谢尔盖·马科夫的哥萨克大尉的率领下，非但没有向起义军进攻，反而在接近起义军阵地时，突然调转枪口，向附近一支忠于尤登尼奇的步兵部队发起了冲锋。
马科夫大尉骑在马上，高举着马刀，对着他麾下的哥萨克们和跟随的步兵喊道：“兄弟们！萨文科夫和尤登尼奇已经把俄罗斯带进了死路！跟着那群老爷们只有死路一条！这些起义的工人和水兵，他们至少敢为了活下去而战斗！他们找到了外援！跟着我，调转枪口，为了俄罗斯的新生，加入他们！”
这支队伍的临阵倒戈，如同在已经倾斜的天平上投下了一颗重重的砝码。
他们骁勇善战，瞬间冲垮了那支白军的阵线，并与德米特里派来接应的人员取得了联系，德米特里毫不犹豫，立刻将预备的红色臂章分发给马科夫和他的部下。
这些曾经的敌人迅速将臂章绑在左臂，转而成为了起义军最有力的生力军之一，他们的加入，极大地鼓舞了起义部队的士气。
战斗仍在继续，枪炮声并未停歇，但整个彼得格勒的战局，已经因为广播带来的心理冲击和白军内部的大规模瓦解与倒戈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
起义军从几乎被碾压的困境，逐渐稳住了阵脚，甚至在一些区域开始了反攻。
就在这时，天空再次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
德米特里等人抬头望去，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是德国的空中支援吗？
然而飞来的依旧是涂着铁十字的容克运输机，但它们没有投下炸弹，也没有投下武器或食物，而是投下了漫天飞舞如同大雪般的白色传单。
传单如同雨点般飘落在彼得格勒的每一个角落。
士兵和市民们捡起来，看到上面用清晰的俄文写着：
“致彼得格勒的俄罗斯士兵与公民！”
“德意志帝国武装力量，应彼得格勒人民政府之请求，即将为恢复城市秩序与人道主义救援通道采取必要行动！”
“我们只攻击仍在负隅顽抗的尤登尼奇死硬部队！”
“佩戴红色臂章者即为友军！请勿攻击！”
“放弃抵抗，接受彼得格勒人民政府领导之部队，将获得安全保障与人道主义待遇！”
“选择和平与生路，就在此刻！”
这些传单，成了压垮许多仍在观望的白军部队的最后一根稻草。
德国人真的要动手了，而且明确指出了攻击目标和合作对象。
之前第一个按下暂停键的邦奇-布鲁耶维奇上校，看着手中的传单，又看了看周围士兵们彻底不再掩饰渴望结束这一切的眼神，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召集了麾下所有军官，沉声说道：“诸位，是时候做出最终的选择了，为了士兵们的生命，为了彼得格勒不再遭受更大的战火，我决定，率领本团，正式加入彼得格勒人民政府领导下的起义部队！”
他的决定，得到了几乎一致的拥护。
这个团，以及其他许多像他们一样在观望的部队，纷纷撕掉了白军的肩章，想方设法寻找或制作红色的识别物，然后调转枪口，加入了攻击尤登尼奇残部的行列。
彼得格勒，这座伟大的城市，此刻彻底陷入了全面内战的熊熊烈火之中。
枪声、炮声、喊杀声在每一个街区回荡。
但这一次，进攻的浪潮已经逆转，曾经庞大的白军体系，从内部开始土崩瓦解。而远方的地平线上，德军的装甲纵队，已经发动机轰鸣，等待着博克元帅最终的命令，准备以“维和”与“救援”之名，开进这座命运多舛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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