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11月，叶卡捷琳堡，俄罗斯共和国临时总统府
乌拉尔山脉的寒风裹挟着初雪，拍打着这座临时首都的建筑窗户，仿佛为室内凝重的气氛更添一份肃杀。
萨文科夫坐在他那间略显简陋的办公室里，壁炉里的火焰跳动，却驱不散他周身的寒意与内心深处那刚刚被点燃的、名为“核恐惧”的火焰。
关于长崎被一种前所未闻的武器瞬间摧毁的详细报告，终于穿越了混乱的战线和不可靠的通讯渠道，抵达了他的案头。报告里的描述——“光芒胜过正午太阳千百倍”、“钢铁瞬间汽化”、“城市地表被抹平”、“升腾的死亡蘑菇云”——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他拿着报告的手微微颤抖，脸色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忽明忽暗，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对绝对毁灭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这种东西……德国人竟然掌握了这种东西！）他内心咆哮着。
（这根本不是战争，这是……这是神罚！）
然而，当他的副官，一位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小心翼翼地敲门进来，脸上带着同样的惊惧，试探性地提出那个禁忌的话题时，萨文科夫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
“总统先生……长崎的事情……您看，我们是否……是否可以考虑，通过某些渠道，试探一下……议和的可能性？哪怕只是暂时的，先避免……避免那种武器落到我们头上再说？”
副官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不安。
萨文科夫猛地抬起头，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恐惧被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偏执的“坚定”所取代。
他用力一拍桌子，发出沉闷的响声，厉声道：“议和？和谁议和？和那些意图把我们赶尽杀绝的德国佬？还是和彼得格勒那群布尔什维克叛徒？！”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的巨幅地图前，指着那辽阔但已残破的俄罗斯版图，声音激昂，却透着一丝外强中干的虚弱：“我们现在除了战斗，还有什么路可走？！投降？你以为投降了，德国宰相和那个德皇就会放过我吗？就会放过你们这些誓死追随我的将士吗？别忘了我们是谁！我们是白军！是他们意识形态上的死敌！议和，就是自寻死路！”
副官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可是……总统先生，现在高层里，已经有不少人私下流露出……议和的倾向。他们认为，现在趁我们还有一定的实力和地盘，或许还能争取到一些条件，保住一部分力量。如果等到德国人……或者彼得格勒那边，真的对我们使用那种武器，那就一切都完了……”
对其他官员来讲，议和并非一个活不下去的选择。
而对萨文科夫来讲，就不是这样了。
“他们懂什么！”萨文科夫粗暴地打断他，但他眼神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还是泄露了出来。他何尝不知道局势的绝望？但他更清楚，自己手上沾满了布尔什维克的血，与日丹诺夫政权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一旦失去权力和军队，他的下场只会比长崎的日本人更惨。战斗，是唯一可能（尽管希望渺茫）的生路。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为自己寻找理由，最终，他用一种带着诡异期望的语气说道：“而且……你们以为德国人真的敢随便在俄罗斯的土地上扔那种炸弹吗？日丹诺夫……日丹诺夫他们不会同意的！这毕竟是俄罗斯的土地，上面生活的是俄罗斯人！那些彼得格勒的叛徒，就算再依附德国，在这种涉及民族大义……或者说，涉及他们自己统治基础的问题上，总该有点骨气吧？”
这番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但在极度的恐惧和走投无路的困境中，他少有的将对未来的微弱期望，寄托在了他毕生的死敌——日丹诺夫政权能够“硬气”一点，阻止德国对俄罗斯故土使用核武器上。这其中的荒谬与悲哀，令人扼腕。
同一时间，彼得格勒，斯莫尔尼宫
与叶卡捷琳堡那种穷途末路的疯狂不同，彼得格勒的氛围是一种渗透骨髓的恐惧。
核爆的消息同样在这里引起了巨大震动，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刻更屈辱的政治算计。
在一次仅有最高核心层参加的绝密会议上，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长崎的照片和报告就放在桌子中央，没有人愿意去多看一眼。
沃兹涅先斯基此刻脸色却比窗外的积雪还要苍白。
他扶了扶眼镜，用一种干涩而沉重的声音，抛出了一个让在座所有人都脊背发凉的、噩梦般的可能性。
“同志们。”
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我们必须面对一个极其严峻，甚至可以说是……恶毒的可能性。”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勇气，然后继续说道：“德国人……他们拥有了一种可以瞬间决定战局的终极武器，而现在，在东面，还存在着一个他们希望清除，但又不愿亲自付出过多代价，或者说不愿背负道义骂名的目标——萨文科夫政权。”
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而痛苦：“我担心，柏林方面，很可能会将是否对萨文科夫控制区使用核武器的决定权，‘赠与’我们。”
“赠与”这个词，他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与寒意。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日丹诺夫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沃兹涅先斯基详细剖析了这个“赠与”背后的残酷逻辑：
“如果我们拒绝投弹，”他声音低沉，“理由是‘不能对俄罗斯同胞使用如此不人道的武器’，或者‘担心引发不可控的后果’。那么，德国人完全可以，也极有可能会，以此为由，减少，甚至完全停止对我们至关重要的物资援助。”
他列举着德国人可能使用的、听起来“合情合理”的借口：“他们会说，‘德国的物资也很紧张，需要优先供应西线对英法的最终作战’；‘《帝国公约》框架下，需要援助的国家不止俄罗斯一个’；甚至会说，‘彼得格勒的工业已经恢复了大半，应该具备一定的自持能力了’。这些理由，我们根本无法公开反驳，甚至私下争论都缺乏底气！”
“而一旦失去德国的粮食、工业备件、燃油……同志们....”沃兹涅先斯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们明年的日子，将极其难过，刚刚有所起色的经济可能再次崩溃，社会动荡将难以避免。”
战争征用了俄罗斯的大量人力物力，耕田无人耕种，粮食产量只靠现在的俄罗斯是完全无法达标的。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更加沉重，“如果我们同意投弹，由我们，一个俄罗斯的政府，下令对另一片俄罗斯的土地、俄罗斯的城市投下核弹……那么，我们将在历史上永远背负对自己人民使用灭绝性武器的恶名！这污点，几代人都无法洗清！”
“然而....”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如果我们这么做了，德国人可能会‘感到满意’。他们‘或许’会因此加大对我们的援助力度，帮助我们更快地度过目前的困难时期。这是一种交易，用我们的名誉和良心，换取实实在在的生存资源。”
最后，他指出了这个陷阱最令人绝望的地方：“无论我们怎么选择，德国人都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我们拒绝，他们削减援助是‘合情合理’；我们同意，他们可以说‘决定是彼得格勒方面自己做出的，德意志帝国尊重盟友的自主权’。理论上，他们没有任何责任！尽管谁都知道这其中的逼迫意味，但摆在台面上，他们无懈可击！”
这番分析，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赤裸裸的现实。
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每个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战场上的明刀明枪，而是政治算计中最阴毒、最令人窒息的一招。
“可能”就意味着会发生。
他们现在就必须思考，是冒着经济崩溃、社会动荡的风险，坚守那脆弱的民族道义底线？还是背负千古骂名，去换取德国人那并不确定的“奖赏”，以求更稳妥地度过眼前的难关？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始终沉默不语的日丹诺夫。他坐在主位，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个决定太过沉重，关乎政权的存续，更关乎他个人和历史对他们的评价。
“散会。”良久，日丹诺夫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所有人都出去。让我……一个人想想。”
众人默默起身离去，留下日丹诺夫独自坐在空旷而压抑的会议室里。
窗外，彼得格勒的夜幕缓缓降临。
他没有开灯，只是默默地点燃了一支香烟，红色的光点在黑暗中忽明忽灭。
这一夜，无比漫长。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浓重的烟雾弥漫在房间里，如同他纷乱而沉重的思绪。
他想到了俄罗斯广袤而多灾多难的土地，想到了东西分裂的现状，想到了萨文科夫政权如鲠在喉的威胁，更想到了德国那令人绝望的强大和冷酷。
（没有德国的援助，我们能独自解决萨文科夫吗？）
答案是否定的，他们的新军队尚在组建，装备训练都依赖德国，经济更是千疮百孔。
（德国会为了我们出兵乌拉尔，付出巨大伤亡去消灭萨文科夫吗？）
可能性极低，柏林巴不得俄罗斯人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他们好集中精力于西方。
（那么，一枚核弹……如果真的能换来德国更大力度的支援，让我们获得急需的工业设备、粮食、技术，加速国家的恢复和重建，从而在未来真正拥有自主的能力……）
这个念头如同魔鬼的低语，在他脑海中盘旋。
道义、名誉、历史的评价……这些固然重要，但在政权生存和“未来可能更强的自主性”面前，似乎都成了可以权衡的筹码。
他试图说服自己，这是“为了俄罗斯的长远未来”而不得不付出的“必要代价”，是一种“战术性的屈服”。
第二天上午，当沃兹涅先斯基等人再次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会议室时，发现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日丹诺夫的眼圈乌黑，面容憔悴，但眼神中却多了一种下定决心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看着他的同志们，沉重地点了点头，仿佛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耗尽了力气。
“如果……”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如果德国人真的提出这个‘选择’……我们……可以同意。”
这句话如同惊雷，尽管众人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还是感到一阵心悸。
日丹诺夫立刻强调：“但是！我们必须提出我们的条件！倘若他们要求我们背负这样的恶名，那么他们支付的‘代价’必须足够高昂！我们需要他们立刻、大幅度增加对我国的各类援助——粮食、工业母机、石油、铁路设备……必须是能立刻启运的实物，而不是空头支票！我们要用这些，尽快强壮我们自己！”
他看向沃兹涅先斯基：“沃兹涅先斯基同志，由你负责，立刻拟定一份详细的、尽可能苛刻的援助清单。我们要让德国人知道，玷污双手，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
众人明白了日丹诺夫的意图。这是在绝望的棋局中，唯一能想到的、试图将损失降到最低、并尽可能攫取利益的残酷策略。
尽管这只是一个基于最坏可能的预案，但其背后所代表的屈辱与痛苦，已然沉重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俄罗斯的未来，似乎注定要在外部强权的阴影和内部撕裂的悲剧中，艰难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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