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能看个大概便也困不住许宴知了。
上朝时难免被人注视,她倒也没多在意,径自站着听朝,方楚怀一眼就瞧见她了,见她没事人一样淡然不由冷嗤。
朝会听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她只是听,没有开口。
下朝时故意落在最后才走,人刚跨过门槛手臂就被人拉住,“许大人,不如同路?”
许宴知微微垂眼,“东方大人既然开口,自是乐意同道。”
东方令颐收回手,依旧是一副没什么生气的冷淡,口吻平平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他身侧的傅渊抱着手,神色淡淡的扫一眼许宴知,没言语。
许是照顾许宴知的眼睛,他二人让其走在中间,东方令颐走在她左侧,“祁兰盛会的事许大人如何想?”
许宴知倒也直白,“我不想舞剑。”
傅渊一挑眉,“为何?”
许宴知轻笑一声:“傅大人大概不清楚,我的胳膊不适合重物,再轻的剑挥舞起来也是要用力的。”
东方令颐:“总不好让圣上来舞剑。”
“寻旁人代之吧,”许宴知口吻淡淡的,面上是清浅而柔和的笑,似乎并未将手伤看得有多重,像是叙述旁人闲事,“我就不上去出丑了。”
“还劳东方大人体谅一二,朝中善舞之人并不少。”
傅渊抿了抿唇,“你胳膊的伤我有所耳闻,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许宴知指腹划过袖边,“真要说严重也不至于,但要重新提剑挥舞总还是有些阻碍。”
东方令颐终是松口,“我再寻人吧。”
许宴知微微颔首:“有劳。”
三人话题不多,两三句闲扯也撑到宫门分别。
许宴知向二人辞别。
东方令颐望着她背影,冷不丁开口。
“这阻碍不在胳膊的伤上,是在心里。”
傅渊闻言看向他。
他继续说:“哪里是没有力气舞剑,分明是没有心气了。”
傅渊望着驶远的马车,“少年心气是不可再生之物,如今倒是可惜。”
东方令颐:“罢了,罢了。”
傅渊有些奇了,“你这样一个冷淡无欲之人也会觉得惋惜吗?真是稀奇。”
东方令颐淡瞥一眼,“我是人,不是神仙。”
“你还知道你是人啊,”傅渊冷哼一声,“你比庙里的菩萨都没有人气。”
东方令颐越过他走向马车。
“诶,师兄你等等我啊。”
……
丞相府的事务没有堆积太多,许宴知在府中时也会处理一部分。
张戬如今是越发絮叨了,从进门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嘴里一句接一句,说个没完。
许宴知蹙了下眉,抬眼朝他看。
张戬没什么反应,低着头一直在说。
“你话这么多,你夫人不嫌你烦吗?”
张戬一默,偷摸瞄了许宴知一眼。
“大人嫌烦,属下不说就是了。”
许宴知敲一下桌面,“你先出去。”
“是,大人。”
屋内安静下来,许宴知靠着椅背正欲眯一会儿,耳边又传来谢辞的声音,“你还有嫌别人话多的时候。”
“你从前话可不少。”
许宴知“啧”一声。
“哟,还嫌我烦了?”
她睁开眼,望着倚在窗边吊儿郎当的谢辞。
谢辞不理会她的目光,望着窗外走来通传的小吏,“有客人来了。”
话音刚落,小吏开口:“大人,郡王求见。”
“把人请进来吧。”
靳玄绪未穿官衣,许宴知起身相迎。
三两句寒暄后靳玄绪进入正题:“许大人,实不相瞒,今日我来是有一事相求。”
许宴知对此事心知肚明,但还是附和一句:“郡王请讲。”
“如今我东荣府看着风光,无人敢得罪,但主事后才发觉已是落寞之势。”
“说得好听些是皇亲国戚,说到底不过是借了这靳玄之姓的光罢了,靳玄家的帝王素来对亲戚淡薄,东荣府能有今日也是用命换来的,怎好再奢求旁的。”
“这些年来怕被帝王忌惮,东荣府皆是低调行事,这一躲便注定要落寞。”
“落寞到今日竟沦落到为旁人抵罪。”
“我虽有郡王之名却没有郡王之实。”
“我今日来是求大人指条明路。”
眼前还是模糊,许宴知慢慢摸上杯沿,“郡王言重了,到底是皇姓,无人敢造次。”
靳玄绪苦笑,“自古以来王朝更迭但世家仍能盘踞,世家若认你为皇室你便是皇室,不认你时就算顶着皇姓也是徒劳。”
“这不正是历代皇权要与世家相斗的原因么?”
“其实我今日来父亲是极力反对的,他让我忍,毕竟不得帝王亲厚的东荣府就是这么忍过来的。”
“可我不想再忍了。”
“我到底是皇室中人,何须畏首畏尾任由世家欺压?”
“前朝亲王秦重,世家扶持幼帝而把控朝政,堂堂亲王竟被世家逼死,落得个自焚的下场。”
“廉朝帝王蒋煜靠世家登基,最后也被世家所害。”
“到如今,世家见圣上年幼,又起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思,我等亲王在他们眼里真的是亲王吗?”
他郑重看着许宴知,“许大人,我东荣府只为一条活路。”
许宴知摩挲着杯身,轻轻笑了,衬得人有几分亲和,“郡王的处境我自是能理解,东荣府毕竟与圣上血脉相连,我等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圣上亲脉被世家所害?”
“既为活路,总是要付出些代价。”
“许大人的意思是?”
许宴知伸出手,朝着模糊的一团伸出手,慢慢摸到茶壶把手,往自己杯中缓慢倒茶,“过几日都察院会清查东荣府,东荣府这些年见不得人的营生也该断了。”
“郡王是聪明人,知道取舍。”
“若都察院什么都没能查到,东荣府自此便清白了,一个在都察院清查下都能清白的东荣府,往后的日子同盟只多不少。”
“郡王也要想清楚,一旦都察院介入,东荣府维系多年的井水不犯河水也要破了。”
靳玄绪低头望着她手掌覆下的茶壶,沉默须臾终是颔首。
许宴知慢吞吞去摸干净茶杯,又慢吞吞往杯中倒茶,靳玄绪没有催促,静静等着她做完这些,然后一杯茶被推到他跟前。
靳玄绪垂眸望着这杯茶。
许宴知也没有催促,面上含着清浅的笑意,整个人看上去温润如玉,丝毫没有朝堂上的冷厉深沉,像个文弱书生。
“我想问大人一个问题,”靳玄绪的手扶上茶杯,“许大人会做到什么程度?”
许宴知轻柔开口:
“至死方休。”
靳玄绪微怔,指尖倏地收拢,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最后一个问题。”
“大人的眼睛……”
许宴知笑着:“是我自己。”
靳玄绪此前有过猜想,但猜想和亲耳听到她说又是另外一回事,亲耳听到这个答案再去看她,只觉温润中带着隐晦的寒凉,端方之下是汹涌的狠厉。
不要命的疯子。
偏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
大概是猜到靳玄绪心中所想,许宴知浑不在意的抿一口茶水,“旁的事郡王不必费心,你那叔伯靳玄锦未必是死局。”
“如此,多谢许大人。”
靳玄绪饮完茶便告辞离开。
谢辞趴在桌前懒洋洋开口:“恭喜你了,目的达成。”
许宴知微微蹙眉,“你是讽我诓人入局么?”
“是你在讽自己。”
许宴知不再开口,忍着谢辞的聒噪。
“渡危!”
李忠明急匆匆走进来,“渡危,阿桃姑娘出事了。”
许宴知猛地起身,膝盖撞在桌角踉跄一步。
李忠明连忙过来搀扶,“你别急,阿桃姑娘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这伤确实有些……”
“出什么事了?”
“也就一炷香之前,有人往大理寺扔了个箱子,阿桃姑娘在箱子里昏过去了,浑身是血。”
许宴知握着他的手顿时一紧,面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嗓音彻底沉下来。
“我要结果。”
李忠明点头,“你放心,此事我亲自查,定给你一个结果。”
“人现在在哪?”
“还在大理寺,大夫在诊治。”
“人我要带回府。”
“好,没问题。”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当官日常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