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段星辰寻到了渊。
他正盘膝坐在那块碑之上，周身有淡淡的混沌气与龙凰虚影交织沉浮，显然刚刚结束修炼。
其发与衣衫在微风中拂动，闭目调息的他，少了几分平日的跳脱，多了几分沉静与专注。
段星辰站在碑下，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出声打扰。
这几日的指点与苦修，让她修为精进的同时，心境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眼神比以前更加坚定，明亮。
似是感应到她的到来，渊睁开了眼睛，眸光清澈，倒映出下方那道亭亭玉立的紫色身影。
他嘴角习惯性地向上扬起，露出笑容：“怎么？这是……想找我来试试身手，看下几日来的成果？”
段星辰看着他这副熟悉的贱笑，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感到气恼或无奈。
她轻轻摇了摇头，神色认真，开口道：“不是。我是来……与你道别的。”
“道别？”渊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要走？”
这段时间以来，龙门道场里多了一人，虽然起初觉得有些别扭。
但久而久之，他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个时而清冷、有时又会被他气得跳脚的大小姐存在。
此刻突然听到她说要离开，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丝空落落的感觉。
他从石碑上跃下，落在段星辰面前，歪了歪头，打量着她的神色，问道：“准备去哪？”
“回去。”段星辰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很轻，却带着决意。
“回去？”渊眉头微蹙，心中虽有疑惑，但看着段星辰这几日来越发坚毅、仿佛脱胎换骨般的气质，隐约也猜到了些什么。
“嗯。”段星辰用力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回段家去。你与两位前辈说得对，先前的我，的确太过畏手畏脚，瞻前顾后，缺乏直面一切的勇气。”
“有些事，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终究需要自己去面对。”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沉稳：“家族是我的根，父亲还在那里。”
“我不能永远躲在这，将所有的压力与后果都丢给父亲一人承担。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我都必须回去，做一个了断。”
渊听着她的话，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下意识地挠了挠脸，嘀咕了一句：“我……我当时是这个意思吗？我怎么记得我只是说，让你打不过要记得跑来着……”
他的嘀咕声很轻，但段星辰还是听到了。
她看着渊那副试图回忆的模样，不禁莞尔，连日来紧绷的心弦也松弛了几分。
眼前这个人，似乎总能以他那种独特的方式，让人在沉重的氛围中找到一丝轻松。
“渊。”段星辰忽然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轻柔。
“嗯？怎么了？”渊抬起头，看向她。
四目相对，段星辰的美眸中闪烁着真挚光芒，她微微抿了抿唇，轻声道：“谢谢你。”
“谢谢你的收留，开导，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话语很轻，却蕴含着千言万语。
她没有说让渊陪她一同回去的话。
渊微微一怔，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往常的随意：“行了行了，不要这么酸溜溜的。”
段星辰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最后的一丝阴霾也被驱散。
“我已向二位前辈告别了，你我……后会有期……”她深深看了渊一眼，想要将他的样子记在心里。
可就在这时，渊手腕处宝镯灵光一闪，两只玉瓶落入他手中。
随之，只见他将瓶口打开。
顿时，一股浓郁的生命气息，从其中溢散。
他将瓶内不老泉分出一些，随后道:“这本来是我留给……小镜子与二姐他们的。”
渊知道，小镜子体内没有灵根，这神液可让他延年益寿。
其作用，要远超他自己炼化！
“既然要走，便分你一些。”渊显得有些心疼。
“小镜子？”段星辰闻言，低喃那个名字。
那一定是对渊很重要的人吧……
段星辰收起不老泉，心中道。
再次道了一声谢后，她随后不再多言，转身化作一道紫色流光，朝着道场之外，朝着段家所在的方向，破空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天际。
渊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不知在想些什么。
“段丫头……倒是个不错的孩子。”一个声音在一旁响起。
雷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渊的身边，同样望着段星辰离去的方向。
他双手抱胸，面容上，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温和。
“这段时间，虽说对她呼来喝去，没给过什么好脸色，训得也狠了点……但这丫头悟性也高，一点就透，更难得的是知进退，懂感恩，也算是一场不错的缘分了。”他难得能用平和语气，评价一个人。
渊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雷晨转过头，看向渊，眼神中带着一丝罕见的认真，随后问道：“修士生命虽算悠长，但就你们人族而言，你这年岁，也确实到了该考虑成家立室的时候了。”
“小子，看了这么多莺莺燕燕，环绕身边的优秀女子也不算少，譬如方才离去的段丫头，又如圣楼的洛阳红……难道就真的，无一能？”
“心动吗……”渊喃喃道，眼神微微恍惚。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与他自幼相识、同样出身高贵、是帝炎阁万众瞩目的大小姐。
他们一起经历过生死考验与险阻。
她有时骄纵任性，有又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可靠。
她的笑容，眼泪，生气时瞪圆的眼睛，不顾一切的决绝……点点滴滴，其实早已烙印在他心里。
渊自己也说不清楚，那究竟算不算的上男女之情。
这太过复杂，掺杂了太多并肩作战的羁绊与生死相托的信任。
但若抛开一切外在因素，扪心自问，未来漫长道途，真要他选择一人携手共度，相伴终身的话……
似乎，也只有她了。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被一股更深沉的阴影所笼罩。
渊的眼神黯淡下去，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他从降世以来，便因天渊，给自己与身边之人，带来了无尽灾祸！
他自己更是几经生死，准确来说，甚至已经真正死过一次！
他不敢说自己是为了下界亿万生灵而战，那太过虚伪。
但如今，他背负着血海深仇与万古秘辛来到上苍，身份已然暴露，成为众矢之的。
不知有多少古老道统在暗中觊觎着天渊，即便有小白与老师倾力护道，前路依旧吉凶难料。
说不准哪一日……
他这样一个行走的灾祸之源，一个随时可能再次粉身碎骨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奢望什么儿女情长，牵连他人？
压力与愧疚，如同枷锁，禁锢了他的心。
他沉默了，周身气息都变得有些压抑。
雷晨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了然，暗自叹了口气。
他知道渊心中背负的东西太多，绝非三言两语能够开解。
他拍了拍渊的肩膀，最终没有再说什么，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
渊一人，独自落上石碑，望着远方起伏山峦，久久无言。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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