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雎外出的这两个月，国内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如果有，嬴稷一人也能够处理得游刃有余。
回来前范雎曾和两位太守说今夏动工，这个时间差不离。因为从最初开始筹划到工程正式施工，前前后后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农历三月末，由李冰和二位工匠牵头，这场浩大的工程设施开工了。
穴山为孔，插木为梁。
这无疑是一场难度极大的项目赛，但是对于秦国来说，必须拿得头彩。
靠的是什么？是心志，还有发动起来的广大民工与兵卒。
范雎有的时候会去郿县的施工前沿看一看，但一般都是当天去当天回，并没有在那里停留太长时间。
按照原定计划部署，两位工匠各领一头，分别从渭水的郿县和汉水附近的沔阳开始修，这样能大大缩短工期。而李冰则负责在这中间监督各种工作，同时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飞檐绝壁之不毛之地，步行通过尚且都是难事，更别提在这里修筑工事、凿开石壁了。
虽然每天都有民工或兵卒不幸造成工伤甚至丧生，但没有一人打退堂鼓，或许是严苛的法律不敢让他们这么干，也或许是内心愚公移山的工匠精神促使他们留下，又或许都有，但都不得而知了。
再后来，范雎并没有去工地那么频繁了，因为嬴稷把再攻韩魏的消息放出去后，这两国又坐不住了。
“不知王上意欲如何打，先魏还是先韩？”章台宫里，范雎问。
“按理两个都要打，不过这要看两国的诚意。”
范雎想无非又是割地求和，但如果真的能够不战而屈，倒也免了刀戈。
可嬴稷不是这样想的，这次范雎亲自去汉中考察着实让嬴稷对他改变了些许的看法，事后，他特地找到了李冰，问了问出行的情况。
问道的答案就是范雎确实尽到了一国之相的责任和担当。那么既然如此，嬴稷决心要回报他点什么，好让他继续为秦国尽力，为自己尽忠。
可范雎不愁吃不愁穿，本来还想送他个夫人，但这么看来人家已经心有所属。想来想去，他的大仇还没有报。
这是双向奔赴的两个人，也是双向奔赴的两个国家。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魏国一听说老秦要再打自己的消息，吓得手足无措，连忙派使臣来出使秦国，意图议和。
这还不算双向奔赴，真正算的上的，是接下来这句话。魏王偏偏把须贾给派到秦国去了。
嬴稷也是才知道的，因为魏王给他递了书信。
“有消息，魏国这次来的使臣正是须贾，眼下他已经在路上了。”
这是嬴稷憋的大招？扬言东出攻韩魏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把须贾引来让范雎报仇？
对面的范雎先是意外，然后浮想联翩一阵感动。
打住打住，我如果说须贾来秦只是歪打正着，阁下该如何应对？
“王上是说，魏使是须……须贾？”
范雎已经太久没有从别人的口中听到须贾的名字了，他先是微微一怔，丝毫没发现自己说话时声音也有些颤抖。
“是，他来之后，丞相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由你处置吧，寡人不再插手。”
曾经的屈辱再难复现，但是嬴稷知道范雎想报仇的心思并没有错。如果有人将你诬陷，将你往死里打，压根就没想过要给你留下活路，而且将你的人格和尊严全部践踏，朝你身上撒尿，你会选择原谅他吗？会和他握手言和吗？
如果你会的话，大概率会被大多数的人认为是神经病。
我想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会去做圣父，因为毕竟这个社会中只有极少数的人是这样。
如果非要为范雎后来睚眦必报的行为找一个适当的原因的话，一句话，毕竟他是人。
是伪君子还是真小人，对范雎本人来讲，这已经不重要了，先报了仇再说。
他回府了。
怎么处置须贾，他想了一路也没能够想明白。
要不然不必见面，直接给砍了得了？那不行，范雎不能这么没脑子。毕竟须贾是代表魏国出使秦国，总得顾全大局不是。
可也不能就这么见面，那太便宜须贾了。
还是没有想明白，晚饭的时候，范雎见到了小锁，想问问她的想法。
“您是说曾经殴打您的人到秦国来了？”
“嗯。”他点头。
“那他应该不知道您在秦国，而且还是丞相吧？否则怎么敢来。”
当初范雎执意隐藏自己的身份，现在看来真的派上用场了。
“确实，他不知道。”范雎轻然一笑，眼神中有一丝蔑视和清冷。
“但，这件事情我说不好，还是相爷您自己拿主意吧。”
这件事情外人还真给不了建议，因为以前的罪是范雎自己受的，别人的建议有轻有重，所以分寸还需要他自己来把握。
这天晚上，范雎躺在床上睡不着觉。
他极少失眠，但是这一次却死活睡不着。
范雎不可抑制地想起从前，想起出使齐国时须贾那一副傲然的嘴脸，想起他在魏齐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诬陷自己，可又想到他跑出晚宴把自己从茅厕中拖拉出来移到了草丛旁。
这说明他的良心还在。
范雎犹豫了，本就踌躇的心如今更加摇摆不定。
这么多年，本相都已经从最底层爬上来当上了秦国的丞相，可须贾怎么还是个跑腿的外交官，真是一点都没变。
范雎冷笑一声，心静下来后，他大抵有了计划。
须贾不知道范雎就是张禄，张禄就是范雎的，因此他可以拿这个双重身份做谜团，假装自己依旧混得很惨，先试试须贾会做出什么反应再说。
至于到底要不要他的命，怎样处置他，那要看须贾对自己的态度而定。
想当初，须贾可是一点活路都不给范雎留的。若不是他小肚鸡肠诬陷自己，又怎么会发生后来被魏齐往死里打的事。
但是毕竟是自己曾经的主人。
所以范雎还是决定留些余地，他给了须贾一个选择。
而这场抉择的筹码是双方心中的善恶和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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