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京师。
随着对壕镜的旨意明旨下发,京城的许多百姓第一次知道大明居然还有块土地被地方官员擅自租给外邦之人,对方还建立的自己的管理机构,修建了炮台,如同法外之地。
市井坊间对于南方的壕镜议论纷纷之时,京城官场的视线却全部都看向西北的大同。
没有不透风的墙,早前大同的急报已经悄然传开,北地雪灾,连习惯了苦寒气候的蒙古人都被冻得受不了。
即使相隔甚远,可四九城依旧能够感受到那一丝严寒。
“首辅大人,宫里还没有消息吗”
内阁魏广德值房,散衙前例行会议开始,申时行就问起之前召集的阁议,推举入阁人选。
不过昨日魏广德就把举荐名单递上去,可都两天了,乾清宫里依旧没有传出万历皇帝选定人选的旨意。
“没有,应该还在斟酌吧。”
魏广德苦笑道,这两天万历皇帝也没有召见他,或许是因为没什么重要的奏疏递过来。
至于早前的倭国,万历皇帝最近似乎都选择了放手,不再紧盯着不放。
这样的心态,其实才是处理国家大事时应有的态度。
下面人可以根据事件轻重缓急表现出焦急,紧张,但是到了宫里,那一切都得淡然处之,这不仅是表现上位者对下面事件的不屑,更是可以用旁观者身份理清思路,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名单,就是魏广德心仪的三个名字,只是万历皇帝会考虑这么久,是他没想到的。
不过,也因此,魏广德有了猜测,那就是或许这次万历皇帝那里考虑的不是简单的增补一个阁臣。
大明的内阁,一直没有明确的定额,不是说四殿二阁的大学士头衔就认为内阁只能最多六人协助处理政务。
实际上,每一处殿阁大学士都可以有多人同时担任。
最初入阁之阁臣,多是从东阁大学士开始,随着功劳和资历的提高,殿阁也会逐渐上升。
但是,殿阁和在内阁里的地位并没有固定的匹配。
也是因此,皇帝要往内阁塞几个人都可以。
在大明朝,内阁人数多在三人到七人之间,两人内阁都很少见,多现于阁臣增补的间隙。
所以,现在内阁只有魏广德和申时行,只是权宜之计,绝对不是正常情况。
当然,七人其实也不是上限,大明内阁阁臣最多的时候,曾经出现同时有十名阁臣在内阁办差的情况。
这就是在天启年间,天启三年,当时内阁原有叶向高等六人,又新增了顾秉谦等四人,导致“直房几不容坐”。
当然,在当时实际在阁办差的只有九人,还有一位阁臣出镇,他就是孙承宗。
“或许,陛下是在考虑多增补一些,毕竟之前你我和子维三人供职文渊阁,太过忙碌。”
魏广德开口提示道。
申时行闻言微愣,他也没想到这点。
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是走了一个张四维,内阁就增补一个阁臣入阁办差。
至于突然增加阁臣,那往往是皇帝要酬功而增加阁臣数量。
人太多,其实很容易在内阁形成意见不统一,内部斗争,阁臣看待问题的想法是不同的,由此引发内阁动荡。
这里面,其实主要还是考验万历皇帝的政治敏锐度。
朝堂上,可以引入不同党派的官员,但是在内阁里,最好还是精简,主要党派各有一个代表即可。
这也是大部分时间里,明朝内阁都只设三人的原因。
人员简单,不容易爆发激烈冲突。
“好了,这是自有陛下定夺,你我等待旨意就好,今日处理的奏疏,可有什么值得商议的”
魏广德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就算要也不是这个地方,这个时间点。
于是,他和申时行之间的内阁例会,很快就被拉回正轨。
而在乾清宫里,面对九卿会议最后递交上来的名单,万历皇帝也有些头疼。
余有丁、许国和王家屏三个人,其中万历皇帝其实最想点的是许国,因为他在当初曾经公开站在张居正的对立面,虽然没有力挺赵用贤等人,但确实是当时少数敢公开表达对他们同情的官员之一。
安排一个和张居正不对付的人入阁,符合万历皇帝的心意。
不过,余有丁和王家屏这两个人,其中余有丁入阁,似乎有点众望所归的意思。
从举荐奏疏的排位上就可以看出,魏广德把他列在第一位。
否定余有丁,多少会让内阁和朝堂重臣产生不满情绪。
这种情绪不会表达出来,担心会在内心扎下一根刺。
万历皇帝其实很敏感,或许是因为腿疾,所以他能关注到许多人注意不到的小事。
至于王家屏,显然这个人不是张四维要推的人,而是魏广德要推的,他的学生。
大明历朝内阁首辅,为了稳定内阁,都会把自己人往内阁推荐,最起码是他认为对他有用的人。
所以,万历皇帝对魏广德当初推荐申时行,现在推荐王家屏并不反感,反而有些开心。
因为这说明,魏广德和申时行之间的亲密关系,随着张居正和张四维的离开,他们之间的裂缝不可避免的产生了。
首辅和次辅开始离心,这让万历皇帝感到欣喜。
不是他想让内阁混乱,而是若外朝一心一德,他这个皇帝反而就不安稳了。
余有丁到底是申时行那边的人,还是魏广德要拉进内阁的人
就是因为此事,万历皇帝才一直没有打定主意,定下入阁人选。
而是安排张鲸在查余有丁,查他和申时行、魏广德之间的联系。
而此时京城一座隐秘的茶楼里,张鲸一身便服就坐在一间雅座里,对面一个恭敬讨好的站在对面,甚至都没敢坐下。
“这是我家老爷给厂公的礼物,还望厂公笑纳。”
一身精致长棉袍,腰间还挂着一块晶莹的玉佩,显然也不是不是寻常人家出身。
不过此时卑微的站在张鲸面前,一副献媚的样子,从话语里也能猜出,这是京城某家达官贵人府中的管家。
张鲸看着面前那张礼单,内心欢喜雀跃却表现出很淡定的样子,似乎并未把这些身外物看在眼里。
不过,眼神里的贪婪还是快要透过纸间溢出。
“你家老爷很敏感啊,怎么想到给杂家送礼,不应该是送给首辅、次辅大人吗,他们可是在九卿会议上力挺你家老爷的。”
张鲸强压着笑容,看向对面那人,说道。
“首辅、次辅大人是上官,我家老爷自然要听命从事。
不过朝廷,也不全是内阁说了算的,真正还得是公公身在的司礼监才是朝廷运转的核心”
在大明朝的中枢系统里,内阁和司礼监就是整个系统的核心所在。
内阁有票拟权,可以被看做是执政的策略。
而司礼监有朱批权,是政策被执行的法定审核程序。
二者在维持大明朝廷运转时,实际上是相互牵制的作用。
别看内阁看似权柄很大,甚至首辅、次辅往往几乎能左右六部堂官人选,但在内阁和司礼监的权利争夺中,往往都是处于下风。
左右朝局,并不是看人多或者其他什么,而是依靠皇帝的决策,以皇帝的意志而定。
皇帝宠信司礼监时,司礼监几乎可以尽夺内阁大权,如刘瑾、魏忠贤等大太监。
而当皇帝信任内阁时,自然司礼监就只能夹着尾巴,顺应首辅的意志,如严嵩时期,黄锦知道嘉靖皇帝信任严嵩,所以他就不和严嵩争斗。
但是就算是严嵩权势最巅峰的时候,他也绝对不敢和黄锦对着干,反而要加倍小心的巴结、讨好黄锦。
可见,实际上大明朝内阁制度建立以后,皇帝若无心政事,司礼监的权势大多都凌驾内阁之上。
而如果皇帝有心干出一番作为,内阁就更是被皇权,被司礼监压制的死死的,半点动弹不得,只能顺着皇帝做事。
内阁在司礼监面前,始终都是低人一头的存在。
张鲸坐在那里,品尝着香气浓郁的清茶,看着对面那个,在京城权利巅峰的重臣的管家在自己面前阿谀奉承,极尽献媚的表现。
不知不觉,张鲸忽然意识到,如果他能坐上干爹的位置,那对面这个人,是不是可以换成首辅
不自觉间,张鲸已经把对方看出了魏广德,颤颤巍巍对他各种献殷勤的样子。
忍不住一个念头浮现,当初张居正在冯保面前,是不是也这样。
好吧,这些,都是他,一个太监的幻想。
不过,如果能坐到那个位置,貌似也不是不可能。
魏广德可不知道,有人在脑海里尽情编排他。
他在和张宏相处时虽然也是略显恭敬,但绝对达不到张鲸以为的那种程度。
在万历皇帝依旧信任他的情况下,他无须向张宏低头。
实际上,当初他以次辅的身份,都能当面拒绝冯保。
只不过为了一些政策的执行,魏广德也选择用利诱的方式,缓和他和冯保之间不好的关系。
封建王朝,对皇帝低头也就算了,要是真到要对一个太假低声下气的程度,这官儿不当也罢。
是夜,张鲸赶在落锁前走进了宫门。
其实他并不想晚上住在紫禁城里,这里给太监准备的房间,条件太差了。
低矮不说,还非常阴暗潮湿,完全不似他在宫外的大宅。
而且,走进这里,他就不再是在外面那个颐指气使的张公公,而是一个需要仰视宫里贵人的张太监。
“皇爷休息还是在做什么”
进入乾清宫,张鲸拉过一个内侍问道。
“皇爷在看书。”
那内侍急忙说道。
“皇爷今晚没有饮酒”
张鲸有些奇怪的问道。
“没有,皇爷并没有让奴才送酒进去。”
那内侍忙解释道。
“嗯,知道了,你下去还是把酒准备好,万一皇爷要喝,马上就送上来。”
张鲸吩咐一声,这才大步向着殿中走去。
以他对万历皇帝的了解,每晚必饮酒已经是皇帝的习惯了,不可能变的。
不多时,通过刘若愚的通报,张鲸走进了御书房。
万历皇帝果然是在看书,虽然不知道看的是什么,但张鲸此时已经换上一副笑脸,向万历皇帝行礼。
不多时,一份薄薄的纸笺就从张鲸手里转移到万历皇帝手中。
“这就是这两日你查到的情况”
万历皇帝拿过来,接着御案上辉煌的灯火,仔细查看上面所写的内容。
“余有丁能力出众深得许国嫉恶如仇,高风亮节.王家屏.”
这份由东厂通过查阅锦衣卫档案形成的文书,把三人为官多年所做之事,周围同僚的评价都详细记录。
他们和朝中那些官员交好,私交密切也都详细记录在案。
这些东西,锦衣卫不会说,但不代表不会记录。
他们就是皇家在京城的眼睛,会把他们看到的都原原本本记录下来。
在平时,自然没什么,可当皇帝有心要做什么的时候,这些记录就可以炮制出一份份所谓的罪状,直接把一个头天还手握大权的重臣掀翻,成为锦衣卫的阶下囚。
看完张鲸提供的调查资料后,万历皇帝满意的点点头,笑道:“干得不错,你先下去休息吧。”
“奴才不累,还能伺候皇爷。”
张鲸立马讨好着说道。
既然今晚进了宫,那就好好在皇帝面前表现一下,绝对不能因小失大。
太监,一切都是皇帝给的,只有让主子觉得你人可用,才会得到升迁。
何况,现在的张鲸,已经把视线瞄向了他干爹的位置,更要把万历皇帝伺候好。
“皇爷,这么晚看书伤眼,要不要奴才叫人准备酒菜。”
张鲸已经走到万历皇帝身侧,伺候皇帝的位置,小声说道。
“哦,也是,让人准备酒菜吧。”
万历皇帝笑道。
第二日,魏广德走进内阁值房不久,一个司礼监随堂太监就急匆匆走进了这里。
“拜见首辅大人,这是干爹让马上送来的奏疏,前日内阁所上增补阁臣的事儿,皇爷已经批了。”
说着话,那太监把一份朱批后的奏疏双手奉到魏广德面前。
“公公辛苦,坐下喝茶,休息片刻。”
魏广德已经起身走出来,双手接过那封奏疏,先引那太监坐下后,这才打开奏疏看了眼,双眼不由得一眯。
有些出乎意料,万历皇帝居然把举荐的三人都准许入阁办差,晋东阁大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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