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水河河流平缓，宽阔的水面不见多少涟漪，平静的如同这周围的荒原，并没有哗哗哗湍急的水流声，这和周书灿对河流的印象一点也不一样，越看越感觉诡异，忍不住问道：“这河水怎么听不见多大的声音？”
子库一直跟在周书灿身边，连忙解释说：“这河水冬日里就是这样，再过一个多月水流会更少，和夏天真的不一样。你不知道，夏天河水暴涨那个样子，真的是很吓人的。”
这是到了枯水季节了，周书灿想起来河水是从大野泽湖流出来的，想必湖水这季节也是水量减少很多，顿时有了主意，对邱喊道：“去，赶上牛车继续向南走。”
一行人驾车沿着这一片河滩地，顺着河流一路向前。大片大片的芦苇荡，还有边缘上无比耀眼的青青绿草，这片河滩地面积真的不小，大概有两公里的范围。牛车过处不时惊起野鸡野鸭，还有那不知名的野鸟，扑棱棱的翅膀飞的并不是很高，不怕人的样子，只等牛车过后仍然飞回原地。
直至走到河滩地边缘，才看到汶水河边的模样。周书灿估摸了一下能开发的项目，受人力限制，不可能开发多大的面积，又想到这时候完全不用考虑湿地问题，只要能保证夏日洪水泛滥之际，河滩地能承受足够多的水量，就能保证河渠的安全问题。
周书灿下车向河边走去，脚下是硬硬的土地，他用力的踩了几下，自言自语说：“好地。”
子库看着周书灿装神弄鬼，实在摸不透侄子这是搞什么鬼？
好奇的问：“子骞，你能不能说说你到底要怎么做？我们已经商量了合作，难道你还怕我欺负你不成？”
周书灿这会已经有了河渠的主意，自然是不怕子库不听他的。指指眼前的河滩地说：“叔父，这片河滩地我准备办成养殖场，养鱼养鸡鸭，老规矩，合作分成五五开，你出人员我出主意。”
子库气的哭笑不得，这八字还没一瞥呢，分成就说好了，他这侄子怎么满脑子都是钱钱钱！
“子骞，从新村到这里很远的，这么远怎么养鱼养鸡鸭？”
周书灿瞥一眼子库滑稽的表情，逗笑说：“信书灿得富贵！”
不管一帮人是否听懂他说的话，对邱说：“走，坐车继续向前走。”
众人又稀里糊涂的跟着周书灿上车继续向前，这次忍不住的人太多了，荒野上也没有路，只要不怕掉沟里，两辆牛车可以并排走。
井在另一辆牛车上，冲周书灿大喊：“小公，养鱼养鸡鸭能不能我们参与？虽然守着汶水河，可我们想吃鱼并不容易。”
井现在已经把他自己看成是子骞的人，虽然两人是族人的关系，但他并不认为他喊“小公”有什么问题。他非常清楚，论辈分自己是要比子骞辈分高，但这辈分又不能管吃喝，还不如喊一声“小公”来的实际，既然他要依靠邑里生活了，当然是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来。
周书灿思索下井的提议，认为邑里那套管理模式在汶上这边不见得就合适，慎重的态度说：“井，我考虑下，这边的情况和邑不同，我还没有认真的考虑以后怎么办，等我想清楚了，我会公布方案。”
周书灿的话让子库吃惊，他去过邑里，知道邑里执行的是什么管理模式，试探的问：“子骞，新村不和邑里执行一样的模式吗？”
牛车沿着河道已经又走了半个小时，并没有再看到刚才那样大的河滩地。周书灿先对邱吩咐：“调转方向，回到河滩地那边的边缘。”
才回答子库刚才的问题：“叔父，这个问题我还没想呢，邑那边都是我家的家臣、奴隶，做事情当然要比汶上这边好执行一些。这边呢，都是族人，又都是自由民，当然不能按照邑里那套方法做。不过，我想可以执行地主和佃户的模式，这套系统可是实行了两千来年。呵呵呵，是完备的不能再完备的系统。”
子库又听到新名词，不满的绷紧嘴巴，侄子老是搞这些模糊的东西，他问都懒得问了，扭头看向另一边的车窗，正好和虞叔相向而视，避开虞叔的眼睛，绷着脸看向窗外。
虞叔强憋着笑意，他现在是深深的体会到，谁遇到子骞都会被他气死。子库这么好的脾气，子骞三句话两句话都让他气成内伤，也不知道子书那家伙执意要回邑，会不会被子骞气疯了？
邱坐在车辕上问道：“小公，是从这边河滩地边缘取水吗？”
“不是，这边取水的话，夏日洪水会直接冲垮河渠的，且还会让河渠两边的田地淹没。取水口两边不能直接作为田地，利用河滩地发展养殖可以，但是不能种地。我准备种树，取水口和河滩地后面全部种树。”
邱只要知道结果就行，他并不想知道原因。现在山里的树木随便砍伐，种树这样的傻事哪有人去做？更何况这人是小公，如果不是正当的需要，小公不会做出种树这种的傻事。
周书灿看一下绷着脸的子库，明白这会他把子库气的够呛，没话找话的说：“叔父，您能确认这一片河滩地和周围都是无主的荒地，是吧？”
子库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重重的鼻音表示他的不满。
周书灿突然心生一股淡淡的歉意，按照真实的年龄，子库比他还小一些，他为了装天真装可爱耍混，这样对待子库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他从小虽然有哥哥姐姐，但是和独生子女没多大区别，哥哥姐姐们并不像同龄人那样对待他，年龄的差距好似隔着一辈人，彼此之间有一个巨大的鸿沟。
父亲的早逝让他过早的成担生活的重担，虽然没有象其他同龄人一样辍学打工，可毕竟生活也是一直不富裕，仅仅能做到糊口而已。他顶着巨大的压力一直求学，和那些辍学打工者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就像师母说的那句话：“你是吃苦了，但是没有受罪！”
是的，他是吃苦了，生活拮据不就是吃苦嘛，但他没有受罪，他一直在校园里不接触社会，过的是安静闲暇的生活。他不用为了租房子东奔西走；他不用担心房东赶人会露宿街头；他没钱了会找学校领导，总是会有领导帮他解决一些问题……总之，没有大富大贵，但是安逸舒适。
他这样的阅历和子库这样从小扒土地的人不一样，子库就像《故乡》里的闰土，他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他。
带着明显的歉意说道：“叔父，不是我不告诉您我的计划，而是我还没有想清楚无法告诉您。您想想啊，我来这边是走亲戚的，来之前根本没有想过建立什么新村。新村的构想还不是被这边想回邑的人，给硬生生的逼出来的嘛。您也知道的，昨日早晨呼啦啦一堆人堵着家庙，这么多人我就是再傻，也不可能让他们都回邑啊……”
周书灿的话没说完，虞叔抢过去话头问：“子骞，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回邑？邑里不是很需要人吗？”
虞叔问的正是子库想问的，他怔怔的望着周书灿，希望能给他一个解释。
有些话只可意会不能言传，说出去肯定是会坏事的。周书灿不想直言相告，可又躲不过子库和虞叔坚定要知道答案的表情，心一横，硬着头皮说：“叔父，我心里不忿啊！这可是您非逼着我说的，说出来伤感情了别怪我！
去年冬日下大雪，邑中受了那么大的雪灾，汶上这边连把手都没有帮。我一人去山里祈求山神，昏倒在毒泉边差点没命。如果不是我父和乡亲冒死进山找到我，哪还会有我现在坐在这里，和你们规划新村。
叔父，人做事要饮水思源，善恶都在一念之间，如果去年汶上这边能稍微去邑那边慰问下，哪怕是只去人不出力，我也不会这样愤慨！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现如今邑里依靠山神翻了身，日子刚刚好过一些，汶上这边就想回去摘果实，是不是想的太美了？
我们都不是长得很美的人，就不要想那么美的事了。我能现在不计前嫌帮助汶上这边，已经是深受我父真传——与人为善的根本。在叔父的眼里我很没有礼貌，叔父就从来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我现在来告诉叔父，因为我感觉你们受不起我的尊敬。一群只想从邑里索取的人，配我去尊敬吗？”
周书灿直问人心，问的子库和虞叔二人惭愧无言。他们也不是邪恶之辈，心中还是有那做人的基本底线。以前没人当面指出来，他们即使自知理亏，还是装糊涂不去想这事。现在周书灿猛不丁的撕破这张脸皮，他们一时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无奈现在坐在车上，且车厢里还是只有三人，躲避也躲避不掉。
子库面红耳赤，大冬天的头上开始冒汗，一股股的热气从脑门里直冲出去，由不得他自主意识。今日车厢里可是没有点炭，刚才为了多坐一人专门把炭盆去了，他这样热可是连借口都找不到了。
结结巴巴的寻找理由辩解，与其说为了解释给周书灿听，不如说为了求得他自己心安。
“子骞，对……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我知道……知道你受了很大的罪。你得遇山神这事我是听说了的，为此你身体一直不好，我……叔父我，哎，子骞，叔父真的对不住你！”
“你……你不要跟叔父一般见识了，子骞，原谅叔父吧？你看以后，子骞，看以后，叔父绝不会再做这样的事！”
子库恳切的眼神直直望着周书灿，虞叔也愧疚的在旁边帮腔：“子骞，是，去年雪灾这事是我们做的不对！明知道邑那边受灾比这边严重，还不派人去慰问一下，这种同族之间做的有失情分，太伤人心。我也向你表示歉意，对不起，子骞，你受苦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二人都表示出来真心的歉意，周书灿还能说什么？他不是真实的闵子骞，又加上闵子骞进山也不是为了祈福，现如今二人的态度诚恳已经可以了，以后还要合作不能真翻脸了。
“好了好了，不说这事了，事情都过去一年了，都不要再提了。我也是刚才一时冲动才说出来那样的话，叔父、季祖不要介意，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合作。我父一直教育我要与人为善，他为人做事也是一直秉着这样的理念，我一定会谨尊我父的训教，处处与人为善。
谁都想过好日子，你们的想法也没有错，现如今邑的日子好过些，自然是义不容辞要帮助这边，所以我昨日才急中生智，想着在这边建立新村，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汶上这边的问题。只是我这想法时间太短，我还没有来得及去完善。
时间短任务重，这也就是我没有办法和叔父详细说我的规划的原因，叔父也谅解下。我今日才刚刚看到汶水河边的情况，大脑中才有了规划，不是我不告诉叔父，而是现在还没有看完整个河滩地，我还不知道如何告诉叔父。”
周书灿说的情真意切，态度好的一塌糊涂，子库从来没有见过侄子这样乖巧的一面，心中对雪灾的事情更加愧疚。之前侄子做的所有不礼貌的事情，全部从心中扫除，就象秋风扫落叶一般，扫到历史的角落里，并且把它们尘封。
“好，好，子骞，我们都不再提以前，只看以后，以后我们叔侄俩一定会合作愉快，把新村治理的蒸蒸日上。”
周书灿没想到他的苦情戏收到这样的效果，他可是一点宫斗剧的心机都没有。他上学上了二十二年，就算是武侠世界里的练功升级，也是到了顶峰的时候，但是，生活里他可是小白，一点技术知识都没有，不然他也不会在面对子库这些辈分高的人时无措，只能用撒泼耍无赖的行径处理问题。呵呵，像他这样的人，历来可是被人喊做“书呆子”的！
他非常清楚，他们这些人被人喊所谓的“书呆子”，并不是真的呆，而是因为他们生活简单，没有接触过金字塔外面的世界。一旦他们接触那些所谓的花花世界，他们这些人会用超越常人的智商和毅力，达到比常人快很多倍的速度去提高！这才是真实的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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