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假阴天，也不知道几点钟了，反正是都明到这个点了，还是不见太阳。天空阴沉沉的压下来一大块，似要掉下来一般。在天空和大地之间这狭小的空间里，一股股似雾非雾的朦胧漫纱，夹杂着浓浓的湿气，无休止的从河边那个方向飘散过来。
这湿气甚是讨厌，并不是预示着今日的气温低，是湿气附着到人衣服上之后，加重麻布的湿度。穿着潮湿衣服的人们，感觉特别难受，此时的人又没有很多的衣服替换，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身体的温度随之降低不少。
原本干活并没有感到寒冷的人，开始体会到刺骨的冷意，加上小风那个一吹，冷飕飕冰哇哇的凉扎进肉里，刺穿肌肉刺穿骨头的感觉，瞬间从皮肤到心田，一概不能逃脱。
周书灿最痛恨这种天气，和江南的刺骨冬季有一拼。他在江南生活，那种潮湿曾几乎让他窒息。他能做的依然是缩在大棚内练字，又点燃一盆炭火，让子青这样怕冷的人都感觉到热。可热归热，谁也不愿意出去，热也比潮湿湿的感觉强。
新村工地上的人还在不停的忙碌，亲戚喊亲戚，汶上城里又来了一些编织苇席和草席的男女老少。换席用的包子领走了不少，换大豆却是几乎没有。估计是认为一碗大豆换两个馒头不划算吧，谁比谁傻呢？
大棚里周书灿的地铺边，云和小书正在对峙，云想睡在铺边，那是槐的位置，小书坚决不让。二人横眉冷对僵持不下，谁也没有让步的想法。
周书灿对那二人视而不见。他不表态其他人也当没这回事，乐呵呵的该干嘛干嘛。人员走马灯一样的来回出入大棚。
雉踉踉跄跄晃进大棚，眼睛眯着都要睁不开了。她拉着门口站立的子青向下滑去，吓得子青赶紧的拽住她。想喊人又感觉不妥，他一个大男人被女子拽住，竟然挣脱不了，让人看见岂不笑掉大牙。
他扶住雉，不停的说：“雉队长，你再往里走走，门口可睡不得。你们女子的铺位在那边，你再坚持一下啊。”
子青的力气仅够搀扶雉，想要挪动雉真还不行，他求助的看向洪，希望洪能帮他一把，共同把雉挪到女子们专门的休息区。
洪嫌子青没事做只看门，心里不平衡，已经指使他好几次了。如果不是还有子骞压着，他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子青呢。这会子青求助他，他当然别无选择，只能无条件答应，二人共同把雉搀扶到女子休息区。
槐怒气冲冲的闯进大棚，在门口坐了坐，又重新怒气冲冲的冲出去。速度之快，根本轮不到别人询问他。
邱睡醒后爬起来，没有洗漱也没打招呼，直接出去投入新的忙碌中……
……
不知道多少人进进出出，大棚是避难所，也是睡觉的帐篷，更是办公的场所。
洪一直在忙碌，手脚不停。他不仅仅要记录各处报送过来的登记资料，还要去索要不识字人的登记讯息，帮他们记录在册，以方便留档查询。这样下来，工作量明显增加很多，可他不敢报怨，比昨日老实很多。现在除了子骞，每个人都在忙碌，他没有子骞的命，只能认命的去忙碌。
子库在吃午饭的时候回到大棚，两只眼睛和兔子眼睛一样布满血丝，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的疲惫，反倒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血丝是他已经一日一夜未曾合眼；荣光是新村建设带给他的工作热情，还有展望未来的百倍信心。
他在脸盆架上认真洗了手脸，才坐到八仙桌旁。拿起杂面大饼，卷一根大葱，用力咬一口。
“嗯……爽啊！”
周书灿把肉汤推到他面前，笑着说：“叔父赶紧喝一口汤，别噎着了。”
子库凑着碗边喝一口，吧唧下嘴巴，若有所思，笑盈盈的问：“子骞，我怎么感觉你这里的汤，比外面的好喝一些，不是我的错觉吧？”
现在也没有提取味精的条件，更没有制作鸡精的可能性，大棚里的肉汤也都是伙上送来的，伙上大锅熬汤怎么可能出两样。
周书灿调侃的说：“是叔父心情太好，才喝出两样滋味。”
“哈哈哈……哈哈！”
对于侄子恭维的话子库特别受用，他现在如坠入梦境一般，有点飘飘然，真的很不真实。即便是他参与建设其中，仍然是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天一夜的时间，把那么大一片树林里的树木，全都拉回来了。他无法理解这种砍伐树木的速度，那么多的树木，怎么就斧头砍几下，就全给放平了。还有木工锯树木枝丫的速度，铁锯上下挥舞，一段木桩就出来了，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他不是没有见过斧头，不是没有用过铁锯，这些铁具他从邑里拿回来的可不少，之前伐树也是用过的。可他们使用的熟练度，怎么就和邑里人不一样呢？同样的工具，到了邑里人手里，怎么就用的那么顺溜？唉，人比人气人，货比货得扔。
子库不清楚的是，他作为外人，压根不可能见识邑木工组的实力。不要说是他，即便是生活在邑里的人，也根本没机会见识木工们干活是什么样的。
自从般加入木工组后，木工组被列为邑技术保密单位。般的做工场所是完全封闭的，一般二班的人都别想靠近她的操作间。
而那些为般打下手的人，分为两类。
一类人专门去山中砍伐树木。般需要的木料，不是随便哪种木料都行的，很多要特制的。且般做工的速度非常快，没有专门的砍伐人员，别想供得上她做木工制品的速度。久而久之，这些木工伐树的速度，早就练出来了。
另一类人是做半成品的，配合般做的关键部件，组装成成品。一般木工能做的工序，周书灿提议让其他人来做，不然所有的活都让般干，累死她也做不完。知识人怜惜技术人才，他可不想让般身先士卒，鞠躬尽瘁。他要般细水长流，只做技术指导即可，多带徒弟才是发挥她的真正作用。有人在，一切才是真的，没人了，什么都是浮云！
（身先士卒出自《史记·淮南衡山列传》：“当敌勇敢，常为士卒先。”）。
可以这样说，整个木工组都是为般服务的。在整个木工组的全力配合下，般的实力得到前所未有的空前发展。邑中每一项新的木工物件，都有她的手艺痕迹，几乎所有的木工成品，都是根据她制定的标准做出来的。
在这种高标准的要求下，木工组人员的做工熟练度，也前所未有的得到了提高，甚至可以说达到了流水线的作业标准。试想这种情况下，又有哪里的木工能比上邑木工的做工速度呢，更不要说一般的人了，根本就是望尘莫及。
子库当然不可能知道木工组的秘密，别看他在邑中处处晃悠处处打探，木工组对于他绝对是禁地，获得不到任何信息。这也是他在见证木工伐树锯桩后的震惊原因，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做工速度。
同时，他的担忧烦恼也来了。在得意之余，他面露担心的说：“子骞，恐怕不能再在南山伐树了，我有点担心让人发现。你没有见到，那几个人的速度太快了，这一天一夜的时间，我们能砍伐的山头，大片大片的树木都没了，太明显了。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属于我们的山头很快就是光的了。这若是仲孙家问起来，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我不是怕仲孙家，我是怕惹来麻烦。”
周书灿相当清楚木工组的干活速度，也知道午胥狩猎队的人有多彪悍，这两种人同时去伐树，山头不光才怪！
“那依叔父的意思，我们去哪里伐树？我们烧砖需要大量的木炭，烧炭可是需要不少的木柴，南山里的树木不够用，哪里还能伐木？”
子库斩钉截铁的说：“去西山！西山因为隔着汶水河，并没有说山是谁家的，仲孙家也没有说过是他家的。但是，河上没有桥，我们也没有船，平日只是靠羊皮筏过河。羊皮筏渡人还可以，却是不能载多少物品，所以一般情况下，没有什么人去河西边做事。所以我发愁啊，我还没有想好，如何把木料从河对岸运过来。”
周书灿不皱眉、不变表情、不以为然的说：“这个没问题。可以做一个和邑南边一样的浮桥。叔父放心，我这次带来了铁链麻绳，就是专门做浮桥用的。新村对着的这一段汶水河，河流平缓，河床落差不大，最适合用这种浮桥。嗯……其实更适合做一架木桥，只是现在的条件不够，先这样吧。等以后新村有实力了，需要开发河对岸，那时再建立一座木桥，方便新村人来回过桥。”
其实他很想说适合建一座石桥，但是考虑到现在石头没有木料用着方便，才换成了木桥。
子库听的有点发呆，他发愁不得解的一件事，就这样轻松的被子骞上嘴片一挨下嘴片给解决了，怎么又这么容易！
他要抓狂了，难道汶上和邑的差距真的有那么大吗？他不服，绝不服！
当初他也不过大半年时间没去邑，邑怎么就可能在山神的照拂下，发生这么大的巨变！
去年的时候，邑还不如汶上呢。不，不仅是去年，是今年之前，邑都不如汶上！不然他父也不会在他幼小的时候，就把他送到汶上这边来。还力排众议，让他当了汶上这边族长。在他之前，汶上这边可是没有族长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邑主来决定。
周书灿看着子库并没有多少惊喜的面孔，微微失落，思索难道子库有什么不满？
“叔父，您不赞同建浮桥吗？我们现在可没有能力建木桥。”
“不不，子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我……我有点累了，突然有点犯困。”
子库的嫉妒心思怎么好意思让侄子知道，为了配合自己话的可信度，他抬手揉揉眼睛。
“子骞，你看我这眼睛，还没有稍微熬夜就这样了。我吃完饭睡一会，等我睡醒了，再去让午胥他们回来。”
周书灿不是子库肚里的蛔虫，猜测不出来他在发呆什么。不过好像就是蛔虫，也不知道寄居体想什么，不然人吃打虫药的时候，蛔虫怎么逃不掉。
他胡思乱想，也没有再附和子库的话，叔侄二人沉默的吃饭。
今日饭桌上只有他们二人就餐，洪和小书、子青等从早上起便分桌另坐，这都是昨日槐那句“白面馍”引起的。他和其他人吃的馒头不一样，那就应该立规矩分等级，有等级的社会才会把不平等认为是正常的，人们才能认命的接受这种不平等！
他不想打着人人平等的旗号，让人来反对他的特权——白面馒头。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他只是想保卫他吃白面馍的特权而已。
这要求过分吗？不过分那是在物质生活水平高的时代，搁到现在就是挺过分的。同一个饭桌吃饭，他一个人吃白面馒头，其他人都看着，心里会好受吗？
不说别人，他若是那看的人，他肯定受不了！
子库见子骞一再沉默，也没有再理他，自顾自找地方睡觉去了。大棚里铺满了干草，又有被子又有枕头，还有其他躺着睡觉的人，随便划拉一角落就能挨着躺下睡。
尽管新村里住宿的大棚基本上已经搭好，可棚内没有火盆，今日天气又潮湿，邑里来的人还是很自觉的都到大棚里轮换休息。吃饭的时候，呜哇哇来了一大堆，人挨人排到大棚的门口，有点象汗蒸房里的大厅。
周书灿也不可能说什么，让人撤了八仙桌，尽可能腾出来地方供人睡觉。他无事可做，外面潮湿又不愿出去，也躺回自己的窝睡觉。
一时间，大棚内鼾声此起彼伏，犹如交响乐，有高音、低音、中音、带回旋的千转百回、干净利落的直冲耳膜、还有那吹哨的悠扬婉转、跌宕起伏……相互影响，却是谁也不嫌弃谁，鲁国人豪爽啊！
……
……
近日一老乡北上南开，五十五岁，博士教授，辞职，甚是羡慕和心酸。
辞职理由：孩子不适应江南水乡的生活。
五十五岁从体制内辞职，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有视死如归的悲壮。翻越阶层是很悲哀的事，看似风光无限的博士出身教授，遇到困难除了无休止的迁徙，别无良策。就像孟母三迁，迁出的是无尽的心酸。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愿天下以博士学位安家立命之人，以及他们的博士后（家人）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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