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眷之后,刚林在大学士的任上显然得到了多尔衮的信任,已进入到了多尔衮的核心圈子里面。
这时,其先是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刚刚处理完两件军国要务、神色明显倦怠的多尔衮,然后下意识的往左右看了看,最后方才说道:
“皇上让奴才办的事情,奴才前几日遵旨在内三院透了一些口风。内秘书院鲍承先大学士谨言慎语唯唯诺诺,只说一切以皇上旨意为准,但是内弘文院希福大学士却对内三院搬迁兴京持反对之议,其他内三院学士,也皆以希福大学士之议为尊。”
他的这个话一出口,多尔衮的神色依旧,没有明显变化,只是叹了口气。
但是在场的其他人,却是脸色各异。
有的什么平淡,只是皱了皱眉头,但有的确实大惊失色,瞠目结舌。
显然,其中有的是不是第一次听到内三院搬迁兴京之议,而有的人显然是头回听说。
至于所谓的“内三院搬迁兴京之议”,则是多尔衮之前私底下进行的一个试探。
其主要目的,就是测试一下内三院的大学士们,以及以内三院大学士、学士们为代表的八旗上层权贵们对“大清国”下一步走向的态度。
在多尔衮看来,双方议和失败之后,面对金海镇大军重启的北伐和辽西南朝大军的共同进攻,他所接手的“大清国”,已经从内外交困走到了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口。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其一,是死守盛京,拼尽全力赌一把国运,赌赢了的话,他的“大清国”就能转危为安,至少暂时转危为安,然后他会重提议和,休养生息几年以图将来。
但是这条路充满危险。
因为,直到登基之后,多尔衮才真正有机会盘点清楚,内部“粮荒”“铁荒”日益严重的“大清国”,到底有多么虚弱。
八旗上下已有几年没有抢过西边,没有南下关内了,各方面生产生活物资,包括铁器火药等战争物资也变得非常短缺。
等到金海镇策反了高丽半岛之后,彻底断了八旗所需各种战略物资的唯一外部来源,八旗上下面临的物资短缺雪上加霜。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坚守盛京,能守多久?
而与此相应的是,他是知道金海镇的火器有多凶猛,数量有多庞大的。
两相对比之下,孰优孰劣,孰强孰弱,以及盛京能守多久,最后能不能守住,恐怕已经不言自明了。
死守盛京,搞好了反败为胜,搞不好就要亡国灭种。
其二,则是撤回兴京后方,依托后方有利地形,将战争旷日持久地拖延下去,一直拖到明军再一次爆发关内危机,或者粮饷耗尽而撤退,然后他再卷土重来。
多尔衮及其几个心腹亲信,在分析了各种利弊得失之后,都认为这条路比较可行。
因为盛京城周边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本来西有辽河,南有浑河,搁在往昔,这都算是天险了。
但是这些往昔的天险,在杨振的强大水师面前,却成了通途,成了最薄弱的地方。
辽河不能守,浑河不能守,剩下的就只能是守城墙了。
可是辽阳城、广宁城的前车之鉴,已经充分说明,再怎么高大坚固的城墙,在数量庞大的重炮面前,早完是会被摧毁的。
也因此,不论是刚林,还是阿达礼,又或者其他参与讨论此事的其他心腹大臣,都更倾向于壮士断腕,以退为进,暂时退守兴京后方。
然后利用兴京后方的各种有利地形,一方面可以集中自己的兵力,另一方面也能拉长南朝大军的补给线,说不定可以重复多年以前的萨尔浒之战,再次扭转整个战局。
最不济也可以以拖待变,拖到南朝后方生变,到时候“大清国”面临的危险局面自然是迎刃而解。
这条路,不仅好走,而且也有利于暂时保存八旗的实力。
其实,早在多尔衮命令英亲王阿济格收拢盛京外围人马,撤往兴京后方的时候,他的心底深处,就已经做出了抉择。
只是,盛京可不是辽阳,也不是广宁。
它不是一般城池,它是“大清国”已经定都十八年的都城。
以多尔衮现在的权威,根本不敢一战不打就弃守。
不管他的顾虑有多正确,也不管他的谋划有多长远,他要是真敢一战不打就弃守,不要说本就暗流涌动的两黄旗了,就连其他各旗留在盛京城内的人丁家眷,恐怕也要开始反对他了。
正是担心这一点,多尔衮只能是先让人放出去一点风声,以内三院搬迁兴京之议,试探一下内三院那些个“大清国”文苑精华之士们的反应。
这个人选,就是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
其人已久任内国史院大学士,与内三院的其他大学士和学士们原本是一体的,人脉仍在,也好说话。
但是现在看来,试探的结果,当然是很不乐观。
“不过,就在今日傍晚,奴才入宫前,希福大学士遣人带口信给奴才,说是愿与奴才商议一下内三院搬迁兴京的相关事宜!”
“嗯?”
正当多尔衮失望烦躁之际,事情在突然之间峰回路转,让他一时有些愕然。
“你是说?”
“奴才以为,或许是今日下午盛京城外的局面变化,引起了希福大学士和内三院一众人等对盛京城能否守住的担忧,又或许是,希福大学士他们也听说了英亲王在白塔堡兵败的消息——他们,想通了。”
“他们要是早想通几天,局面或许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多尔衮很清楚,希福人老成精,内三院搬迁兴京的试探,或许能糊弄住其他人,但肯定糊弄不住这个——现在已经为数不多的三朝老臣。
而其既然叫人带了口信给刚林,说要商议内三院搬迁的相关事宜,那就说明,他已经同意了多尔衮的想法,那就是盛京一旦守不住,可以把都城搬回兴京。
意外得知这一点,多尔衮只是稍感兴奋,就又意识到了一个现实,若是他们早几天表达同意“迁都”的意思,自己原本可以在洪承畴、祖大寿统率的大军抵达之前,更从容一点做出安排。
而如果内三院的一干人等,连同他们掌管的各种国家典籍、文书等物,提前一段时间去了兴京,英亲王阿济格或许就不会那么鲁莽冲动,去打白塔堡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多尔衮现在或许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在突然之间陷入到前所未有的被动局面中了。
但是希福等人的态度软化,对多尔衮来说也算一个好消息,起码下一步如果盛京城变得无法再守的时候,这些人对他就有用了。
所以想了又想,多尔衮最后说道:
“不过这样也好,一会儿议事结束,你可以去领上一道令牌,顺道去拜会他一下。”
“奴才领旨。”
崇祯十六年五月五月十七日的夜里,先惊后喜辛苦了一天的杨振,在弥陀寺内睡得格外踏实,格外香甜。
而盛京城内到处蔓延的慌乱甚至是恐慌情绪,在宵禁开始之后,同时也是多尔衮接连几道旨意下达之后,渐渐安稳了下来。
刚刚参与了拜尹图府中密谋盟誓的两黄旗巴牙喇营纛章京希尔根、季什哈,回到值守大北门、小北门的营中,就分别接到了各自旗下总管大臣觉罗郎球、何洛会的调遣命令。
及至当夜子时前后,留守盛京各旗巴牙喇兵调集到位,并以两黄旗巴牙喇营为主,集结到了大北门内。
事实正如郎球、何洛会他们所预料的那样,面对大敌当前的严峻形势,盛京城内的八旗上层权贵们,包括暗流涌动的两黄旗上下,还是十分难得的选择了和衷共济。
不论是刚刚与多尔衮达成某种谅解的元老重臣希福,还是刚刚拉起了一个小圈子盟誓要辅保幼主的拜尹图、锡翰、索尼等人,又或者一个多月前被免除了一切职务的前镶黄旗总管大臣扬善等人,在这件事情上都没有从中作梗。
于是很快,多尔衮的旨意也传到了大北门。
多尔衮以盛京驻防八旗噶布什贤噶喇依昂邦老将满达尔汉为主将,统领此时盛京城内最精锐、装备最精良的八千多人,突然打开城门,凭借着对大北门外地形道理的熟悉,朝着大北门外三里的辽西兵马营地猛冲而去。
而此时驻扎在大北门外三里营地的主将,是祖大寿的亲弟弟祖大弼。
祖大弼将自己的大寨连营布置成了中规中矩的品字形,他以桑噶尔赛的蒙古营为前哨营地,然后自己率部与王世选所部车炮营分守后方左右两翼。
为了确保王世选所部以两红旗二鞑子汉军为主的车炮营,不在有可能遭遇的袭击中率先崩溃哗变,祖大弼还特意将自己的营地选在了东侧,而将王世选所部人马布置在自己与小北门外的连营之间。
这个安排,已经称得上顾虑周全了。
但是他确实没有料到,在他们刚刚抵达盛京城外扎下营地的当天夜里,城内的清虏精锐主力就敢出城夜袭。
而且还是在清虏的城外友军英亲王阿济格突袭白塔堡惨败后的当天夜里。
事实上,如果没有发生白塔堡之战,洪承畴、祖大寿以及他们麾下的各路总兵大将们,甚至都不敢在五月十七日当天进军至盛京城下。
杨振在白塔堡之战以及随后的张官河围歼战中取得的胜利,极大的鼓舞了洪承畴、祖大寿及其麾下的部将们。
毕竟,盛京城外围的清军主力,已经基本上被打残了,连威名赫赫的清虏英亲王阿济格都在张官河附近被斩首了,已经不存在被敌人内外夹击的可能了。
既然如此,他们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再说杨振所部人马已经在连夜搭建浮桥了,到了五月十八,杨振所部人马一过河,对盛京的包围,就算基本完成了。
至于说围三缺一所缺的那一环,洪承畴与祖大寿麾下的将领们早就在心里默认,那是杨振麾下水师船队的任务了。
毕竟金海镇赫赫有名的水师就在浑河之上,敌人若从东门外逃,除了会受到北门外以骑兵为主的辽西人马的追击之外,他们还要面对来自浑河上的杨振水师的战船轰击。
所谓的围三缺一,虽说是给盛京城的多尔衮一条退路,不至于使其困兽犹斗、殊死抵抗,但也实实在在杀机四伏,绝不是一条随随便便就能逃生的出路。
也正因此,在胜利在望、人人乐观的情况之下,尽管祖大弼在各部扎营的问题上三令五申,要求下苦功、扎硬寨,做好长期围城的准备,但是初来乍到头一天,不论是顶在前面的蒙古营各部,还是回归以来已获重用的王世选所部车炮营各部,都没能按照要求完成扎营任务。
甚至包括祖大弼自己直领的骑营各部,也没能在短短两个时辰内的时间内,完成祖大弼布置的苛刻任务。
毕竟他们在过了未时,方才抵达盛京北郊大北门外,而从过了未时算起,到夜幕降临的酉时,也才两个时辰多点而已。
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各营人马能够伐木取材、挖掘壕沟,将营盘和望楼立起来,使大军有一个过夜宿营的容身之地,已经很紧张了。
对此,不仅祖大弼也无法要求更多,而且祖大寿在上半夜亲自带人查营,提点防务的时候,除了叫他们各部务必小心谨慎,安排好值夜巡哨之外,也没有要求更多。
结果,谁也没有料到,就在清军在白塔堡遭受惨败、阿济格本人都被斩首的当天夜里,盛京城的多尔衮想的居然不是好好守城,而是抽调八千多精锐巴牙喇兵突然出击。
最意外的是,这帮出城夜袭的清军巴牙喇兵居然没去突袭小南门外明显相对虚弱的宣府军营地,而是突袭了大北门外以品字形营盘“严阵以待”的辽西军伍。
就在这几重“意外”的叠加之下,由祖大弼坐镇的大北门围城营地,在清军夜袭之下几乎是一触即溃,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内,就宣告失守崩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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