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发少女不断颤抖的身体像是蝴蝶濒死前最后的挣扎，连呼吸都薄如蝶翼，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失去呼吸，像是陨落的蝴蝶，死在他的怀里。
对方的痛苦、鲜血、颤抖的身体全部化作最为锋利的刀，一下一下割在他心上，甚至是灵魂上，让苏言有种被对方凌迟审判了一般的错觉。
那种难以言喻的钝痛感折磨着他的神经，折磨着他岌岌可危的心理状态。
怎么会……那么疼呢？
比母亲死的那一天，还要疼啊。
我最怕疼了，小林，你知道的。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又让我一个人……
“为什么？”
苏言颤抖着声音问。
为什么要替他挡？为什么是他要经历离别？为什么不可以是别人？
“因为……你是，苏律师呀。”
小林冲他虚弱地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所以，我希望你好好的，活着。
小林的眼睫虚弱而缓慢地眨了眨，巨大的困意几乎要将她吞没，雕塑化一点点地蔓延，现在她的腿已经完全动不了了。
能感觉到的是无尽的寒冷还有困倦，就想要这样闭上眼睛，好好的，睡上一觉。
倾池金色的眼瞳里是如同深潭般的平静，对于这两个可怜人之间的举动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才向着完整的人像雕塑勾了勾手指，全程都表现得很冷漠。
他可以听到小林的心声，所以才觉得愈发无趣。
人类之间的生离死别一直都是他觉得无趣的东西，因为这其中总会夹杂各种复杂的情感，但如果要他来说，他只会觉得愚蠢。
如果小林绝对理性，她就不会死，只要她不去为苏言挡那一下，她就可以活下去。
但是她偏偏要用这种愚蠢的方式，除了可笑，倾池也感觉不出其他的来。
人类的情感，是软肋，是这个世界最无用的存在，就是因为人类拥有情感，才会如此脆弱渺小。
所以，人在拥有情感牵挂的时候，是绝对不可能变成神的。
完整的人像雕塑看到主人的召唤，瞬移到倾池面前，像是祈求主人嘉奖的小动物那样，微微低下头，将染上小林鲜血的右手藏在身后。
这样，鲜血就不会沾到他洁白的衣袍上了。
“回去待着。”
倾池只是冷淡地说了这么一句，人像雕塑便听话地消失了。
苏言将倾池和人像雕塑的举动尽收眼底，他的呼吸陡然一紧，漆黑的眼瞳里是深沉浓重的杀意。
这一切，都是因为主神。
“小林，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的。”
苏言敛下眼中的情绪，转过身将小林背在背上，竟是一句话都不想和主神说。
倾池也只是冷漠地看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笑一声，朝着苏言与小林的背影说道:“你最好是，再快一点。”
苏言听到这话，没有任何犹豫，跟在小黑蛇身后，向着下一个区域奔跑起来。
主神的话绝对不是空穴来潮，他和系统都可以看到未来，所以他一定是看到了才会这么说。
穿过一个个区域，苏言没有任何的停留，他不知道小林还剩多少san值，但是他知道，只要他足够快，小林就不会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言觉得自己的腿都酸软了，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脱力倒下。
呼吸变得急促紊乱，心脏跳动得剧烈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这样的奔跑而爆裂，最后化为粉末，彻底消散。
噗通、噗通、噗通！
每一下跳动都是一种负荷，他的san值也因为这样超负荷的运动一点点下降，还有了负面状态。
【san值:35\/100（san值过低，拥有被同化的风险，当前负面状态“疲惫”。）】
【“疲惫”状态下san值以每分钟一点进行扣除，直到您得到休息后停止（系统建议:请您停止奔跑，否则会有猝死的风险。）】
忽视掉系统建议，他仰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发丝一根根粘在上面，尽显狼狈。
看了一眼当前的区域，他们现在已经到Y区域了，只差最后一个Z区域，他就可以带小林离开了。
想到这里，苏言一直紧抿的唇终于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汗水打湿了他的发丝、脖颈、后背，背上之人的重量在不断增加，因为雕塑化最终会让她变得和雕塑一般无二。
冰冷僵硬并且毫无生机。
“咳咳……”
短发少女皱着眉，突然咳嗽了一声，强烈的震感让苏言的脚步略微放缓了一些，他喘着气问:“哈……怎么样了？我们，快出去了。”
小林微微动了动脑袋，准确来说她现在能动的地方，只剩下头了。
雕塑化已经蔓延到她的脖颈，这种感受着自己一点一点靠近死亡的感觉，像是刻意的折磨。
这样清楚地看着自己走向死亡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她动了动唇，轻声说道:“苏律师……把我丢下吧。”
她的声音小到几不可闻，如果不是她就在苏言耳边说话，也许她的声音会被迎面的风带走，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雕塑区域里。
“……说什么傻话呢？”
苏言喘息着，咬了一下惨白的唇瓣，让唇色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忽略掉身体传来的疼痛感，只是一味地向前跑。
奔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雕塑区域里响起，所有雕塑都用它们惨白的脸看着苏言离去的方向。
竟然像是在为他们送行一样。
苏言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喉间的腥甜感尽数吞咽下去。
喉咙像是被火烧一般火辣辣的疼，血腥味充斥在他的口腔内，一种几乎窒息的感觉压迫着他的神经。
理智告诉他，丢下背上的累赘，好好休息一会，对于他来说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即使他已经处于一种严重脱水的状态，san值在不断地降低，他也没有考虑要丢下小林的念头。
“我不会……丢下你的。”
他突然开始心慌了，各种令他难以接受的恐惧直击他的大脑。
如果信仰主神可以得到眷顾的话，那他去信仰主神好不好？
不要让小林死掉。
主神，神明，不要让她死掉，可以么？
“苏律师……对不起啊。”
小林将头埋进苏言后背，他能感觉一阵冰凉的湿意，带着刺骨的寒冷，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小林哭了。
她从来都是开朗乐观活泼的，苏言从来没有看到小林伤心过，哪怕是她提起自己和父亲的事情，也像是在述说别人的故事那样漫不经心。
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将她打倒，也没有什么能够让她哭泣，虽然苏言很清楚她和自己是一样的。
都把自己缩在保护壳里，用各种面具假装成自己很好的模样，拒绝任何人进入自己的领地，看清自己的脆弱。
他们都是胆小鬼，宁愿孤独地守着那块小小的保护壳里，也不愿意让其他人看穿。
但是，他们两个胆小鬼，都曾经为对方敞开过心扉，去互相倾诉各自的经历，然后依偎着，一起舔舐伤口。
小林努力扬起一抹笑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又有活力，“我可能要……失约啦。”
对不起啊苏律师，我可能看不到你高中的样子了。
我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离开游戏了。
真的好可惜……好可惜啊……
她轻轻眨了眨眼，眼泪沾湿了她的长睫，除了脸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变成了雕塑，已经处在死亡的边缘。
【警告！警告！您的san值过低，当前仅剩7点，您即将被同化！】
苏言的呼吸一滞，他只能强迫自己加快速度，但是酸软的肌肉已经在彰示着他已经到了极限。
他喘息着，声音都在抖，失去血色的脸像极了雕塑。
“不会的，你再坚持一下，等出去就好了……好不好？”
我求你了，不要死。
不要离开我……
他的声音都带上了祈求，耳边疾驰的风像是催命符，他不敢停下，万一小林就差这一点时间呢？
苏言觉得自己已经成了行尸走肉，是小林让他重新变得像人，唤醒他尘封已久的、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他们说好了，要一起去他的高中看看呢。
小林第一次听到苏言这么卑微的求人，她打起精神想要再看看苏言的脸，但是她的头也快要动不了了。
“……好，我不睡……我相信……苏律师……”
她轻声回应着。
现在已经到最后一个区域了，他希望自己快点，再快一点，只要出去买到可以清除污染的水小林就会没事了。
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苏言眼里是湿润的水痕，惨白着脸，星星点点的血迹粘在他的脸上，看上去像个逃亡者。
狼狈且可悲。
“san值还剩多少？”苏言喘着气问她。
小林沉默了一会，她其实已经听不清苏言在说什么了，但是她却觉得苏言一定是在关心她现在的状况。
她就是有这种自信，因为她知道自己对于苏言来说，就和苏言对于自己来说同样重要。
她弱弱地开口:“……5点。”
但其实，她现在只有2点了，能撑到现在，全靠一口气吊着。
因为苏言不想让她死，所以她也不可以放弃自己，他们都在为对方各自努力着。
但是，他们却无法逃脱命运的捉弄。
苏言用尽自己全力向前奔跑着，出口的蓝光就在眼前，就差一点，就只差一点了。
【警告！警告！您的san值过低，当前仅剩1点，您即将被同化！】
耳边剧烈的警告声让小林即将失去最后的意识，但她还是强撑着说出了他们每一次分别时，她都会说出的告别语。
“苏律师……下次见……”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同时，系统的死亡播报接踵而来。
【系统消息（全体玩家可见）:玩家红心J，san值归零，确认死亡。】
【系统消息:额外任务的代价——失去一样最宝贵的东西 已完成】
他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像是踩空了一样倏然跌倒，狠狠撞在冰冷的展区地面上。
而他背上，是已经彻底变成冰冷雕塑的小林，没有任何生机、被石膏包裹着的小林。
代价……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无力地倒在地上，倏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
这是他的报应。
他像是疯了一样，感受冰冷地面传来的冷意，就那么狼狈地、不顾一切地笑着。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是当初哄骗封晏失败时，系统额外任务需要他付出的代价，他都快要忘记了，他还欠了一个代价。
哈哈哈……是因为我，小林才会死的。
他皱着眉，感受心脏剧烈跳动传来的痛感，冰凉的眼泪一点点从眼眶流出，惨淡的唇在无意识地颤抖着。
如果他当初没有使用技能小林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好疼啊……
已经呼吸不过来了……
为什么……明明就只差一点点了。
而他，却无能为力，为什么呢？
距离展区离开的大门就只差半分钟的距离了，只差一点点了。
他明明可以带小林出去的……
小林明明可以不用死的……
都怪他没用。
上一次看着母亲死在面前，这一次导致小林死亡，他真的真的，好没用啊……
苏言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要在这里等死，就像是赎罪一样，等待死亡的降临。
【你们的感情真好，但是，她要因为你死了。】
【你最好是，再快一点。】
主神带着戏谑的声音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像是在嘲笑他的可笑。
努力到最后，还是无法避免小林的死亡。
他闭上眼睛，黑鸦似的长睫沾湿了一片，那么的脆弱无助又可怜。
我再也没有对谁敞开过心扉，因为我害怕离别。
小林，你明明知道的。
他放缓了呼吸，像是平静地接受了对方的离开，又像是安静地等待自己的死亡。
不知过去多久，苏言睁开了眼。
他撑着身子站起，重新将已经变成雕塑的小林背在背上，漆黑的眼瞳如同一滩平静的死水，什么也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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