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伦敦，天气变得更难预测了，雨渐渐也开始多了起来，塞万原本在阳台和煦的阳光下喝茶看书的，突然就被一阵雾雨赶回了书房。
午餐后难得的悠闲时光，真的是……
把刚买的怀表在手上翻来翻去地玩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家主见面的次数多了，塞万思考的时候，也学了不少家主的小动作——右手总是停不下来。
其实他最喜欢还是用拇指与食指夹着魔杖，用魔杖首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但那魔杖是母亲的啊，就总是觉得有点过分，不知道地下室家主的收藏里，会不会有类似形状的东西……不，家主应该也不会收藏这样的东西，就算有，应该也是精致的手工艺品吧。要不让加菲尔德找人做一根小木棍，给自己敲着玩好了……
放下怀表，塞万在纸上记下了几个符号，这是他自己创造出来专门用以记录表情的标记，无论家主让自己到学校的主要任务是不是学习〈表情〉与〈假装〉，塞万都会认真看待家主的每一个要求。
今天费耶先生震惊的表情特别真实，是个很好的素材，可以学；
还有他对自己的态度明明很不满意，却因为顾虑着自己的身份，一直忍着没说，这种不完美的隐藏也是个很好的素材；
如果自己把情感加深一点，这个“不满意”是否就能用来表达“屈辱”呢？
嗯，可以试试。
家主昨天示范过瞪人，但他那时太凶了，把情感减轻了才能符合今天冷淡的气质，不知道刚刚自己表现得如何，希望不会太过突兀。
对塞万而言，表情的模仿从来都不是难事，只要看过，他基本都能用出来，怕就怕在，自己可能会用错表情，从而表达出错误的情感。
揣摩别人真的太难了，因为它的要求跟仆从小时候教的，几乎完全相反——仆从让自己尽量无视掉别人的一切表达，不要去思考，不用去领悟，只要不在乎别人，也不在乎自己，那就不用担心自己会突然想去做些什么了。
-w-还是被动一点更为安全。
因为不管是「想」，还是「做」，都是很容易引发意外的。
虽然以前的学习增大了现在学习的难度，但仆从教的都是对的，也因为他当初的教导，塞万才能在这几年里隐藏起自我，在家中安安稳稳地住到了现在，一次意外都没有发生过。
塞万把一切对外界的感想与疑问，用微笑的表情掩盖起来，如果不是家主对自己用了摄神取念，那么这个面具将会是完美的。
现在回想起来，在6岁被接出地牢的那天，他跟家主是没对上过视线的，不仅自己一直把目光垂下，家主也没看过塞万一眼，所以家主应该是不知道他那时的想法的。
而第一次跟家主四目相对，应该是在仲夏节的早上吧，那时的他站在父亲的书房里，转头看着缓步走进来的家主。
还记得因为那萦绕不去的不安，那几天的他变得完全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他不想引发意外，不想回去地牢。
那么家主是从自己的眼中看到了这些不安了么……
所以才会那么和蔼，那么亲切，才会叫他「乖巧的小塞万」，而且在后来，只要对话里提及地牢，家主也会一直安慰塞万，不断地强调不用回去的……
原本一直以为，家主之所以会对他这么好，应该是预见了自己就是下一任的家主了吧，现在想想，或许也不全是呢。
因为没有怨恨家人，也一直乖乖地控制着所有的言行，对家族的安排全部柔顺地接受，没有质疑，也从无怨言，那家主看中的，会是哪一项呢？是他的自制能力么？
未来只有结果不可改变，过程是不一定的话，那么仲夏夜那晚，自己并不是因为引发意外而造成脸上的伤，应该没让家主失望吧，所以他会跟自己解释家族的问题，关于「族规」的仇恨，与摆脱血脉束缚的愿望。
——“除了「族规」，族里没有任何事物可以约束你，包括我。”
塞万的自制能力，能让家主给与如此大的自由么？
这已经不光是解开自己身上的约束了，甚至还更进了一步，「随心所欲」么？能以一个大家族作为助力，-w-又有着强大的魔法能力，给这样的人许诺下如此大的权力，世间真的会有毫无保留的信任么？
如果他心里突然产生了把一切都毁掉的欲望，事情的发展会不会让家主后悔莫及呢？
因为家主真正想要毁掉的，从来就不是霍尔家族，也不是他重视的亲人与族人，他就真的不担心，自己会做出他想象以外的决定？
一开始，家主决定解放出-w-，想用自己作为利刃去对付的目标，仅仅是「族规」与血脉而已吧。
而家主的疯狂，也不是真正的疯狂。那充其量只能算是愤怒——他用尽了一切办法，仍旧只能承认「未来不可改变」的愤怒。
只是，或许因为这愤怒在心里藏了太久，慢慢地，已经开始燃烧起他的理智了吧。
不然就算家主真的打算给塞万自由，也不会在这么早的时间点……就跟博格伯伯说的一样，现在的他，也才9岁啊。
然后，最后的一个可能，也是塞万一直想要否定的那一个可能……
「家主他，或许真的很关心自己吧。」
塞万宁愿当一个毫无存在感的-w-，宁愿被所有人无视，他可以接受一切的不理解，包括仇恨。也可以忍受痛苦，甚至为了改变家族的血脉，付出自己的一切。
唯独，他不希望得到别人的关心。
这样的善意，会破坏塞万的无心无情，会让他感到难过。
如果背弃这样的情感，他会有罪恶感的，就像他与路德那样。
家主明明只要把塞万当成单纯的工具就好了啊。
自己不是-w-么？
这种会引发意外，伤害族人的存在，为什么还能得到别人的关心呢？
家主会为了族人与仆从的遭遇而悲伤，也会因为塞万的可怜，主动放弃了对家族秘密探究的好奇——这明明是塞万自己也不在意的东西啊。
所以……当他告诉塞万：“你未来要成为家主了，需要多学些表情哦。”
这应该，只是借口吧。
会不会，家主他其实是想让塞万，成为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普通人呢……
塞万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自己，真的能像家主希望的那样，成为一个普通人么？
从抽屉里拿出那个长条形的木盒子，缓缓打开，母亲的魔杖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这根魔杖，会把自己带向一个所有人都不希望它发生的未来吧。之前家主那迟疑与不忍的表情，塞万可没有错过。
在那个未来里，命运又会从他身边带走些什么呢？地牢里充满「痛楚」的三年，和在家里被「无视」的三年，都无法在自己的心里刻下深刻的仇恨，而就连知道他脸上会出现这个伤口，家主都没露出过那样的表情。
家主应该是「看到」了那个未来吧，那么他是否会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无论怎么努力，怎么阻拦，最终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呢？
很神奇啊，比起自己，塞万反而更心疼家主。
毕竟自己是-w-，怎么样都无所谓吧，他只希望，命运不要把家主的「希望」带走，不要把他也带进到跟自己类似的深渊里，那里真的很黑，很黑……
未来不可改变么，真的跟诅咒一样啊。
塞万还看着母亲的魔杖沉思，书房的门被轻轻地敲了三下。
“主人，费耶先生到了。”门外传来加菲尔德的声音。
“嗯，我知道了。”把盒子重新合上，塞万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开门走了出去。
来吧，我们可憎的塞万小少爷，是时候下去折腾可怜的费耶先生了。
……
卡尔文仍旧站在起居室的门口，他微微抬头，有点心疼地看着被塞万单手拎着的木盒子，多么好的一把手杖啊，天哪，它的主人怎么就狠得下心，把它随意地交给一个小孩子拿去玩了呢？
忍下差点脱口而出的抱怨，卡尔文微笑着对塞万打招呼，“午安，塞万少爷，保护套已经做好了，希望我没有迟到。”
塞万冷淡的脸上突然展现出开心的笑容，“非常感谢你，亲爱的费耶先生，请坐请坐，拿给我看看吧，我已经期待一个下午了。”
与塞万一同走到起居室坐下的卡尔文，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长条形的牛皮纸包裹，放在茶桌上轻轻展开，里面是一个比塞万的魔杖大一点点的三棱柱形皮革护具，由三片下窄上宽的长条形皮革缝合而成，开口做在了上方，由其中一片比较长的皮革折下来，打上了一个钉扣，扣子连接着一个皮环作为固定。皮革边缘打磨平整，整体看上去干练简约。
卡尔文把护具的钉扣打开，里面居然还加上了一层浅棕色的长毛毛皮，看着十分的柔软，“塞万少爷，因为你的手杖是短的，不会支在地上，所以应该也不会弄脏，我便自作主张地为你做了一款可以放下整根手杖的保护套，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你可以先把手杖放进去试试尺寸是否合适的。”
塞万跃跃欲试地接过卡尔文递过来的保护套，把魔杖从盒子里拿出来放了进去，尺寸刚刚好，开口处露出一英寸的魔杖柄，可以很方便地把魔杖拿出来。而且里面的毛皮完美地包裹着整根魔杖，保证魔杖的雕花不会被皮革摩擦到。不愧是有名的皮雕匠人，连赶工出来的简单款式，一样细致用心。
塞万满意地点了点头，“费耶先生，你的作品真的太完美了，我本来还想着时间这么紧，只能做一个皮带先系着呢，这手杖能遇到你，真是它的幸运啊。”
[ 但这手杖遇到了你，就是它的不幸啊……]卡尔文没忍住又在心里抱怨了一句。
“塞万少爷谬赞了，这是一个匠人本就应该有的态度。”卡尔文示意塞万看向保护套的背面，“可以扣在腰带上的扣子在后方，你只要把另外一颗钉扣打开，穿过腰带就可以了。”
听到卡尔文说要挂在腰带上，一旁的凯蒂便立刻过来帮塞万把魔杖套扣上，塞万左右转了转身，又走了两步，既不会把上衣撑起，也完全没有影响行动。卡尔文并没有给自己量过腰腿的长度，也能做出如此合身的护具，这就是专业工匠么。
“我还多做了一个横向的扣子，当你需要坐下时，直着恐怕就不太方便了。在学校应该也不好解下来放在课桌上，那时你就可以选择把它斜着挂在裤子的袢带上了。”
闻言，凯蒂又帮塞万调整了护具的挂法，塞万在一旁的扶手椅坐下，魔杖刚好从大腿侧向伸到扶手旁边，真的一点也不会碍手碍脚，远远超出塞万的预期。
塞万全程保持着满意的笑容，“费耶先生，太完美了，我已经开始期待另外一个经过你精心雕琢的保护套了。”
说到这里，卡尔文又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张设计图，“噢，塞万少爷，如果你还有时间，或许可以先看看我粗略画出来的草稿，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合意的地方。”
塞万让凯蒂把魔杖解下，坐回原来的位置，接过卡尔文递过来的设计图，把它平放在茶桌上仔细观看。
这次设计的保护套同样是放下一整根魔杖的，但它跟刚刚那个三棱柱的形状有所不同，它是一个圆柱形、外面用黄铜框架作为支撑，整体包覆上皮革的保护套。
护具上方是一个球形顶端的短圆柱形盖子，用黄铜合页与主体连接，护具前方是一个有着精细雕花的黄铜锁扣，锁扣外侧还镶嵌了一整圈金黄色的蓝宝石。护具内部同样是长毛的毛皮内衬，不过这次选择的是纯白色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毛皮。
保护套的盖子打开后，会露出大约半英寸长的魔杖柄，以便把魔杖抽出来。
皮革部分的装饰主体是魔杖上的旋涡花纹，它们经过卡尔文的重新设计与排列，旋涡之间大小交错，在旁边的空白处还增添了不少细小且细致的花草纹样。
保护套的侧面还有一排细小的钉扣，当把它们全部分开后，整个保护套就能横向打开，把它连同魔杖一起放在附带的木制支架上后，甚至能直接当成一个魔杖展示架了。
这种完成度的设计图，居然只是草稿么？
塞万在家庭授课时虽然也有艺术，但那毕竟只是中小学会接触到的知识范畴，卡尔文这种层次的，塞万还真的没有接触过啊，虽然没法确认，但这感觉已经不仅仅是工匠的水平了，面前这位费耶先生，是一位大师级的设计师与皮雕工艺者吧。
虽然心里震惊，但塞万还是一点情绪都没有泄露出来，他只是一脸惊奇地看着设计图，一副好像很喜欢但又没有太看懂的样子连连点头，“太好看了，我很喜欢这个设计，费耶先生，你简直是艺术大师。这个手杖套的设计与制作我全权交给你了，你可以慢慢把它做出来，为了它，我甚至愿意等待上好几年，只要是你的设计，我一定会很满意的。”
卡尔文微微松了一口气，那把手杖的雕刻真的太美了，他这设计图在看到手杖的一瞬间便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塞万少爷你喜欢就好，我会尽自己所能，把它做得尽善尽美的。”
塞万赞赏的点了点头，转头跟自己的管家说，“加菲尔德，你也看到了，我非常满意费耶先生的作品，你应该懂我意思的。”
加菲尔德朝塞万躬身示意，“是的，主人，我会把你的满意，在酬金上体现出来的。”
塞万开心地笑了起来，“费耶先生，谢谢你，我今天非常高兴，但我现在真的需要回学校了。期待你的好消息，到时见。”转头示意管家继续接待卡尔文，塞万朝仆从点了点头，便带着刚刚到手的魔杖套，与仆从一同乘上回校的马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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