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公主没说话，依旧端着温柔的笑，将那茶盏往他跟前又放近了些，颇有一番他若不喝就不罢休的意味。
蒋游被逼无奈，最后还是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瞬间就被那怪异的苦味给皱了一张脸，五官乱飞了好一阵，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好不容易将嘴里的茶水吞下去，他赶紧拿起一旁的小竹勺，从陶罐里接连舀了好几勺未烧开的泉水漱了口，直到嘴里的怪味淡了，才觉得总算是活了过来。
“这什么茶，怎么这么难喝！”
靖安公主仿佛是被他的反应给逗乐了，脸上的笑也多了几分真意，“上回与昭燕斗茶时陈国使臣送的莲山茶饼，说是贡茶之一，还是时下最受陈国权贵追捧的茶。”
“正好今日无事，我就学着他们的法子煮了些。”她一边说着，一边很是愉悦的将蒋游身前的茶盏收了回来，连着炉上煮着的茶水一块儿倒进了旁边专门装废弃茶水的小木桶里，“不过试过后，发现果然还是不习惯他们的口味。”
蒋游瞬间黑脸，“不习惯就不习惯，一群粗人的口味，谁爱惯着谁惯去，你没必要委屈自己。”
他顿了顿，气呼呼的又补充了一句，“谁也没资格去要求你习惯！”
靖安公主笑笑，“嗯，不惯着。”
蒋游听着她敷衍的回答，更气了，咬了咬牙，一把抓起桌上的佩剑站起身，气冲冲的就往外走去。只是刚走了几步，他又不放心的回过头冲着靖安公主嚷了一句，“密探的事我帮你处理，你没事就别出门了，尤其是陈国那边的人，不许理会！”
说罢他也不等回应，直接掉头就大踏步的离开了，看样子是真气得不轻。
靖安公主收了脸上的笑容，召来了婢女将茶室收拾了一番，重新换上了新的茶具。还是用的陈国使臣送的莲山茶，不过换了梁国的泡法，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很快就将茶泡好。
用滚热的茶水烫过的杯子，倒了七分满，轻饮一口，没了那些繁复的佐料调饮，总算是能品出这莲山茶真正的独特韵味来。
她轻呼了口气，吹散了那杯中热茶升腾起的薄薄水雾，自言自语似的呢喃了一句，“茶是好茶，可惜了。”
喧宾夺主，失了本真，就是再好的茶，也变得平庸乏味。
乾元殿御书房内，皇上手里翻动着一本小册子，“人都招了？”
连安城瞥了站在一旁跟根木头似的瞿狄一眼，见对方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只好微微向前迈了半步，垂首拱手答到：“回陛下的话，赵大山确实是招了不少人出来，对过名单，都是些小杂鱼，关键的是一个都没有。其中还有几个前些日子已经抓的抓死的死了，有用的不多。”
皇上放下手中的名册，接过苏有礼转呈上来的供词，草草扫了一眼，冷笑一声，“就凭这些，他还想换回他全家的命？”
“呵，挪用赈银，官商勾结，哄抬粮价，煽动民愤，卖国求荣……单是这几条诛他九族都不为过，还想保全自身血脉性命延续，他是哪来那么大的脸，觉得朕会凭着这几句话就放过他的？”
各国间往他国安插密探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只是这些密探隐藏极深，很是难查，所以鲜少有如这次大业对梁国密探这般的大动作。
此次也是因着瞿狄意外发现靖安公主身边侍卫的身份，从而揪出了宁鸾儿，顺藤摸瓜查出了这一份密探名单，皇上才有信心展开这次针对梁国密探的肃清行动。
不过会抓到赵大山这条大鱼，却是意外。
在瞿狄查探回来的名单中，并没有赵大山这个名字。就是被变相软禁在连府中的宁鸾儿嘴也严的很，任连安城是如何试探套话，也没吐露出关于赵大山的半点消息。
而赵大山之所以会身份暴露，完全是他怕死，以梁国密探名单为条件，想换得全家一条活路。
只是这人不老实，都已经选择背主求荣了，还要垂死挣扎一番，说话半真半假的，全是歪心思。
皇上将那纸供词随意的往桌上一扔，正欲重新拿起小册子，视线却在无意中扫过了供词时被其中的几个字给吸引。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几个字，指尖在其上轻点，“赵大山原是钺城人？”
连安城微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是的，他祖籍是钺城吴县赵家村人，是在钺城城破后带着全家逃难到沧州后，才开了赵氏车马行安定下来的。而后随着车马行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也几乎是车马行开到哪，他就带着家人搬到哪儿。”
最后车马行开到了京都，他自然也就终于在京都落了根。
只不过早在钺城城破后没多久，他的老爹老娘就死在了逃难路上。赵家十七口人，最后也只剩他和妻儿三人及不及十岁的幺弟，总共四人活着到了沧州。
而他原配因在逃难路上受风寒伤了根本，即便他有钱，最后也只是多熬了几年，最后在举家搬迁到湘州的路上没了。这才有了后来他娶新妻，和那位居湘州同知的老丈人狼狈为奸的事。
这些事早在赵大山被抓的时候就已经查过了的，但与梁国密探的事关系不大，所以在此次的供词上并没有写的很清楚。
所以方才忽然被皇上问起时，连安城才会有片刻愣神，而后在简单说完了赵大山的来历后，也没弄清楚话是怎么说到这儿来的。
倒是一旁的瞿狄，听完前后，微微掀了掀眼皮，看了皇上一眼，略略思索，便想到了其中关键：“陛下是想起了当年梁国连破边州十三城的事？”
连安城倒吸口凉气，两眼瞪得溜圆的看向瞿狄，瞳孔放大：好兄弟，你怎么这么敢说！
这事儿是能随便提的吗！谁不知道当年边州十三城被梁国攻下的事就是皇上心中的刺，虽然这刺如今已经拔起了，但每提一次，还是跟拿刀子直往皇上心口戳没区别啊！
他动作隐晦的猛拽瞿狄袖摆，试图阻止他继续“口无遮掩”。
无奈瞿狄压根儿就不理会他，依旧自顾自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臣记得当年边州最先被攻破的就是钺城。而钺城之所以会那么快被攻下，是因为有内应里应外合。”
“哦，对了。”他似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呵笑一声，才继续道，“臣还听说，当年号称铁桶一般的平阳关都快被穿个筛子了，上到军官，下到士兵，随便抓一把都能揪出一两个内应来。”
“也难怪梁无修连平阳关都不用打，直接借了个道就打下了钺城。”
“啊，好像钺城门还是从里边打开的吧？就是当时那个守城的守将亲自开的门。”
“诶，他叫什么来着？”瞿狄啧了一声，摇头，“臣伤过脑子后，记性就不大好了，怎么就记不起来了呢？”
他终于舍得给了连安城一个眼神，“你还记得吗？就那个守将，矮子，秃头，斗鸡眼，好像是姓陈？”
连安城：“……”
算了，毁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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