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沈意是魏成意后，程希回程爸家吃饭的频率变高了。
程希笑着开玩笑：“我是提前习惯你走后的生活！”
除此外的其它空余时间，程希全部拿来陪沈意，谁都约不到她，宋远清都被拒绝好几次了。
医院不忙时，程希甚至会多请一两天假带沈意四处玩，与他穿街走巷，胡吃海喝，游山玩水。她咧嘴笑的开怀，解释道：“生活不要留有遗憾！”
程希越是如此，沈意越是沉默，就好像在练习分别一样，分别后，再也不见了。
一日他们吃饭时，程希告诉沈意，明日她不回来吃饭了，要去程爸家。
沈意放下筷子，看着她，眼里是这段时间积累的疲倦，“又要加深印象了？”
“这次可不是我主动回去的啊，是我爸打电话让我回的，我不敢不回！”
程希心一软，夹了筷菜放沈意碗中，继续说道:“我猜应该是给程望庆祝生日，趁他这次放假，提前过了......明早记得提醒我带上送他的那双鞋啊！”
“好，一会我把它放门边，你换鞋的时候看得见。”
次日一下班，程希拎着礼物，一路哼着歌驱车直奔程爸家。
那日秋光无限好，车外的天空是绚烂的黄昏，等红绿灯时，程希看得出了神，赶紧拿出手机留下这一幕，犹豫了会，仍是忍不住分享给了沈意。
很快沈意就回过来了。是一张从家中窗户往外拍的风景。他说：我们是同一片天空。
程希笑了笑，心里柔软的像天空中那团棉絮云，手轻轻一碰，就能化成水。
程希脸上的那份笑意一直延续到了程爸家，她轻快的连唤几声“老爹”，程爸都只是半躺在沙发上，冷着一张脸，爱搭不理。
程希的好心情瞬间被那份冷淡吸走了，她把手中的礼物靠在门边，沉着脸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着，走到客厅中间，程爸不耐烦的瞥她一眼，没说话，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很大，程希只觉得刺耳，是一种在安静中显得突兀的刺耳。
“您叫我回来干什么？”程希站在离程爸几步之遥的地方冷声问道。
程爸没回答，眼睛盯着手机一眨不眨，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程希放大音量，一字一句又问了一遍，“您，叫我回来干什么？”
程希自己也不知道突然之间她这是怎么了？
以前也不是没碰见过程爸心情不好的时候，但她一般都是能躲则躲，偶尔心情好时也会撒娇哄哄程爸，决计不会像今日一般咄咄逼人。
是沈意的原因吗？
他对她太好了，好到让她得意忘形，一点委屈也不肯再受了。
“这不是你的家是不是？还叫你回来干什么？大了，翅膀硬了？老子还没死呢！就想分家啦！”
“家？这儿什么时候是我家了？我家在桃园。”程希半分不肯退让。
听见这话，程爸狠狠地将手机摔在沙发上，手指着程希，情绪异常激动，“养你这么多年是为了让你来气我的？信不信哪天老子去把它砸了！”
王姨闻声从厨房出来，走到程爸身边，劝道：“希希......小望才跟你爸吵架出去了，你就别跟你爸顶嘴，惹他不开心了。”
“呵，我是说怎么回来就那副脸色，原来是在别处受了气，要撒我身上。他走了，走的爽快利落，我呢，到底又说了什么？若今天那句话是程望问的，您会冲他发脾气吗？不会吧，您只会继续哄着他，把他留下来吃饭。”
“希希，小望是快高考了，学习压力大......做父母的不都是盼着子女好，只要他考的好，忍忍让让都很正常的......你爸对你们两的心都是一样的！宋家小子多好的条件啊，你说你不喜欢，你爸就再也没提过了，小区里跟你同龄的姑娘差不多都成家了，可你爸什么时候逼过你？”王姨苦劝道。
“谁高考压力不大呢？我备考的时候，您们在外面看电视也从来没顾及过我吧。因为我一直以来都很懂事，所以就要求我更懂事？凭什么我要被如此对待？就因为我是大的那个？就因为我在这个家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从小到大，您有多少次盼着我离开这儿，您自己心里清楚！爸为什么不提宋家的事了？因为他了解我！他知道我不愿意的事，他逼也逼不出来！”
王姨不劝还好，一劝反倒将程希心中多年的憋屈全逼了出来。
“你怎么跟你王姨说话的！”程爸站了起来，要往前冲，被王姨拉住了胳膊。
“我哪个字说的不对了？我哪句话夸大了？您们忘了，我可没忘！从小到大，您为了维护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责骂我，辱骂妈。她有错，你就没错？我被您们生下来，又有什么错？王姨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饮水机的水是我特意泼地上的，化妆品里的水是我报复加进去的，程望哭是我打的，碗是我故意摔碎的，衣服不见了是我丢的......从妈家回来后，明明被孤立的是我，却会被状告与她作对。我从来不知，我竟是一个那么坏的小孩。”
不能哭出来时，程希的手总是紧紧握成拳状，指甲死命剜肉，剜疼了，眼泪就流不出来了。
可今日，她只恨指甲不够尖，不够长，她不够痛！无论怎么卯足全劲刺手心，眼泪仍是要落下来。
下来就下来吧，她尽力了！
眼泪落了几滴下来，在脸上连成线，悬在下巴边上。
她用牙齿狠狠咬住脸颊内侧的肉，告诉自己，再不能哭了。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哭了。
“为什么同龄的女生都结婚了，我还漂着？我也想知道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轻易就能走上的路，换作我就那么难呢？我也想结婚，想有老公，有小孩，有个家。可我为什么没有呢？因为我是带着悲伤长大，在幸福面前，我不是欢欣雀跃，而是质疑纠结试探逃避！有哪个男的受得了这样的我？我从没被好好爱过，我又怎么会好好爱我的孩子？”
窗外的天暗了下来，亮丽的晚霞退了下去，退到世界另一边，离她很远的地方。眼前只有揉不破扯不动的黑夜，像一块幕布盖在她身上，喘不过气来。
她从不知，原来她竟对他们有这么多怨言。说不完，理不清，像绵服里的绒毛，乱成一团，又沉甸甸的。
头顶的灯晃眼，眼泪成了光，是朦胧的泪光。
程希身子挺得笔直，直视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像地上的枯叶子，手一揉就碎了。
“为什么，您会和妈妈结婚，生下的那个人是我？”
“为什么，离婚后，您答应我的事，通通都没做到？”
“为什么，我从不怪您，您却还是觉得我不够乖巧？
“为什么，您们都忘了，我还记得？”
不能哭，程希。
在眼泪落下那一刻，她成功逃走了。
程希抓起地上那被遗落的礼物，关上门，再次离开了那个家。
月亮挨着房顶低低挂着，没有星星，一颗也没有。这夜色是如此惨淡。
程希漫无目的地沿着路灯走着，眼泪流了一会自己干了，风吹在身上真冷啊。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沈意的电话，电话‘嘟嘟嘟’响了两声，又被她挂了。
沈意不是沈意，是魏成意，那个大海里的男人。
前两天，她还在跟他炫耀她有坚硬的后台，可今天，就流落街头。
她不能让他可怜她，她不能让他知道，她的世界里，只有他对她好。那样就太悲惨了，不是吗？
很快，沈意将电话回了过来。
程希挂掉，沈意再打，程希再挂。沈意接着打，程希不管了，任由手机在荷包里‘呜呜’震动着。
不知走了多久，程希的鼻子里突然窜进些香味来。
为什么都这么难过了，人还是会感觉到饥饿呢？程希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小吃车无奈的想。
买了份加肉加蛋的豪华炒粉，又点了份臭豆腐和一些炸串，程希坐在简易的餐桌上埋头猛吃。
炒粉油润香滑，炸串火候酱料都恰到好处，可吃了没几口，程希就找老板要了个打包盒把它们全数装起来了。
会饿，但胃口不欺人。
想起车还停在程爸楼下，程希便拎着东西往回走，走了没多久，电话又响起来了。她情绪恢复得差不多了，拿出电话准备接通，一看，不是沈意竟是许灿。
“喂？程希姐，你快来啊！程望跟别人打架好像骨折了！”电话那头，许灿激动又惶恐。
“别动！一动也别动！把定位发过来，我马上就过来。”程希心中最后一丝低落也烟消云散。
“程望问，你是不是在程叔家？”
“不在，让他别废话了，好好呆那等我！”
回去的路还有点远，程希着急，赶紧拦了个的士重回程爸楼下，驱车找许灿他俩。再没空细看，微信上，沈意到底给她发了些什么消息。
老远，程希就看见马路沿上那两人了，一个支着腿半坐着，一个蹲着。
“怎么回事？”
程希各看了他们一眼，蹲下来边检查程望的伤势，边问。她的手碰到肿胀的伤处时，程望忍不住‘斯哈’起来，“忍着！会怕疼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程望低着头，不说话，倔强的抿紧嘴唇，再也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了。
许灿三言两语把事情经过讲给程希听。
少年心性大，冲出家门后，约上许灿路边喝酒，喝酒途中与邻桌发生了点口角，年少轻狂，程望先出手，打了对方。对方不甘示弱，扑上来就互殴，其中一人拎起凳子砸向了程望，见程望哀嚎一声倒下，他们便跑了。
“砸到头没有？”程希问。
“没有没有，我看那人是往他下半身砸去的！”见程望闷不做声，许灿赶紧抢答。
“不是骨折，应该是脚踝扭伤导致的充血肿胀。保险起见，还是去医院拍片看看吧。”
“别告诉爸。”程望抬起头，定定看着程希说道。似有不答应便不配合之意。
“我不说，你回家了他自己就能发现。”
“我跟他吵了架，上学之前不回家，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你不回家你住哪？我先声明，我家不方便啊。”
“许灿家。”
程希见程望又将头落了下去，叹口气，轻声道：“不是我不愿意留你，许灿也知道，我家最近接济了一位朋友，实在是没位置给你睡了。”
许灿见程望转头看向自己，连忙点头：“这个我能作证！程希姐睡了好几月沙发了。”
“什么朋友，还要你睡沙发？为什么她不睡沙发？许灿见过 ，我也想见一见！”
“没啥可见的，他快走了。等走了，我叫你去我那玩。”
“那为什么许灿能见？”
“他在我朋友手里补课。”
“好啊，许灿，你竟然骗我！说什么在补习班里，原来是在我姐家里！”
程望一拳打到许灿肩上，那一拳应是带了些力气，许灿疼得龇牙咧嘴，脸皱成了一块抹布：“程希姐！你不厚道，让我不说，自己反倒说了！”
程希无奈耸耸肩，示意许灿扶程望上车。
突然，有人叫她名字，她四下望了一圈，没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以为是别人喊错了，继续往前走。未料那人又叫了一声，程希停下脚步，循着声音望过去，一个身影逆着光向她跑来。
那人离她越来越近，她终于看清那人的面孔了。
是宋远清。
“叫你那么多遍，你没听到啊？可跑死我了......”宋远清扶着腿，气喘吁吁。
“你怎么在这里？”
宋远清喘过气来，指着前方的一个大排档，笑道：“跟朋友在那吃饭，老远就看见你了.......”他注意到了程希身边那两人，问道：“这是？”
“我弟和他的好基友。”程希介绍。
“哦－－弟弟们好！我是程希的初中同学兼相亲对象！”宋远清掐腰自我介绍，一旁的程希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哥哥好！”
许灿乐呵呵打招呼，程望上下打量面前嬉皮笑脸的男人。
宋远清的眼睛挪到了程望的腿上，“这又是.......?”
“年少轻狂，为冲动买单。我现在正要带他们去医院，不跟你多说了，下次再聊。”
说着，程希转身就要上车，胳膊却被人拉住了。
“带我一截！”宋远清眨巴着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程希。
“出来吃饭还不开车？”
“要喝酒啊，同学！”
“有代驾啊，朋友！”
“你就说带不带吧？”
“你去哪？”
“我是良家好男人，这个点当然是回家啦！不过不麻烦你，你们去医院，把我放那就行，我还能帮你们搭个手再回家。”
“行吧，上车。”
宋远清坐副驾，许灿扶着程望坐后排，一路上，他们就听着宋远清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被程希排怼完，又转头关心后面二人的学习问题，顺便再传授下撩妹技巧。
程希冷哼，跟陈一真是好兄弟。
宋远清举手明志：我心向明月，这都是陈一教我的！
提起陈一，宋远清聊起了他的近况。
上次被追打一事最后还是闹到了陈爸耳中，陈一拒死不认错，陈爸一气之下断了他的经济来源，无奈之下陈一自谋生路考了个A3驾照，开公交车去了。
“他怎么想起开公交车去了？”
程希惊讶，就算陈爸不管他了，但他只要搬出陈爸的名讳来，想去哪个大公司混口饭还是很容易的。
“他说自由，上班时间，没人盯着。”宋远清解释。
“这倒挺像他的。也好，喜欢开车的人开上了真正的车。”程希点评。
到了二医大门，程希让他们下车先去急诊室，她停完车随后就来。
急诊在门诊侧面，从地面停车场去急诊是要经过门诊大门的。
程希步履冲冲往那赶，眼睛无意见瞟到一个身影，只觉有些熟悉。她有些不敢置信，放慢了脚步，望向那个身影又细细瞧了几眼，心中一惊，快步朝他小跑去。
“沈意！”
“小希......”
“你怎么在这？”
“我到处找你.....联系不上你，我很怕......我不知道程伯家址，也不知道秦晴的联系方式......我只知道这儿......宜阳怎么这么大啊，我无处着手.......”
沈意语无伦次，面容憔悴，带着一丝破碎感。他嘴唇泛白，眼里闪着泪光。
“小希......我真是怕，自己经历了那样的事，我怕连累到你，你也经历那样的事.....我差点疯了。”
沈意的身体晃了一下，似要摇摇欲坠，程希伸手接住了他。
“沈意......”
她的双手环抱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程希从未想过，几个未接电话会让沈意担心至此。
心里生出一朵小小的花，珍放在羽毛上，花上的露珠晶莹剔透。
又怜又喜又轻又柔。
“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小希，我想回家......我们回家吧。”
沈意头垂靠在程希脖劲处，呼出的气息是那样的急又是那样的重，还有一丝也无力。他的双手紧紧抱住她，末了，又松了松，怕锢疼了她。
“你等等我，我弟弟受伤了，我要去处理下，等安顿好他，我就来带你回家好吗？”程希抬起他的头，轻声道。
“程望？”沈意眼中有不解。
“嗯。”程希点点头。
“他怎么了？”沈意问道。
“跟我爸吵完架心情不好，喝多后与人打架受了点伤。”
见沈意情绪平缓些，程希神情也轻松了许多，柔声解释道。
“需要帮忙吗？我也去吧？”
“人手够了，你惊魂未定，去车上休息下吧！”说完，程希把车钥匙掏出给他，“车就停在地上停车场，你先去等我。”
“好。”沈意并没推拒，一口答应了。
程希没出现前，他胆裂魂飞，精神恍惚，此刻松懈下来，疲乏俱涌上来，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安安神休息会。
沈意接过钥匙，向停车场走去。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程希才转身向急诊奔去。
“你终于来了！”
“怎么了？”
宋远清朝不远处坐着的那两人呶呶嘴，无奈道：“你不来，你弟不肯就医。”
“什么时候了，还任性。”
程希径直朝导诊台走去，值班的小护士已经认出她来了。
“程医生？”
“我弟脚扭到了，带他来拍个片处理下。”
程希用程望的身份信息开了张检查单，熟门熟路领着他们找同事拍片去了。
程望进去做检查时，程希拉过许灿小心交代着：“沈意也来了，正在车上，我只说他是我朋友，其他的你可别给我说漏嘴了。”
“程望又不傻子，普通朋友还是个男性......你直接告诉我要怎么跟他讲吧，这慌我可圆不了。”
“嗯......”程希思索，脸上也露出了为难神色。
不远处的宋远清两只脚互相踢着玩，看见程希望过来，旋即露出个笑容。
程希眼睛骨碌一转，似回忆起什么，盯着宋远清一眨不眨，奸笑道：“就说他是我的好gay蜜，因为向父母出柜，被赶出家门无处可去才暂住我家！”
“......真是好头脑啊......”许灿两手鼓掌，对程希佩服得五体投地。
“怎么了？”宋远清听见动静，好奇，走了过来。
许灿答：“程希姐随口讲了个故事，很是精彩。”
“什么什么？我也要听！”宋远清兴致勃勃。
“说从前有个人，有龙阳之癖，后来遇见一个女妖，被她降伏，从此喜女不喜男。”许灿脸不红心不跳。
程希两手也鼓起了掌：“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宋远清拦住许灿肩膀，笑得猥琐，“我好奇是怎么降伏的？你程希姐给你讲细节了没？”
“猥琐！”程希一巴掌拍向宋远清，宋远清来不及闪躲，嬉笑着吃下这一掌。
待程望做完检查出来时，就看见宋远清捂着肩膀正向程希撒娇，而程希被他逼的连连后退，左闪右躲，唯恐避之不及。
程望不由皱上眉头，轻唤了声：“姐！”
程希赶紧上前扶着他坐到椅子上，说道：“我进去看看，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不一会，她拿着片子从检查室出来了，“走吧，没啥大问题，是轻微的软组织损伤，关节没明显移位，但受伤部位在脚踝，还是打个石膏固定下吧。”
程希许灿带程望打石膏，宋远清帮忙跑腿拿药。
一切妥当后，他们兵分两路，在大门处告别：宋远清上了一辆的士，程希带着许灿程望走向停车场。
夜色中，程希看见，有一个身影正朝他们走来，她知道，那是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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