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精神爽，近段日子宋远清走路连跳带蹦，就差没飘起来，假如能飘的话。陈一觉得他是求爱被拒后伤心过度脑子坏掉了，宋远清斜嘴一笑，拉过他咬耳朵：你懂个屁！两口子偶尔就是要吵吵架，小吵胜新欢，你懂不懂啊。
陈一被唾沫星子喷了一耳朵，挠了挠好整以暇来了句，那我就敬请期待你俩的喜酒了。宋远清一巴掌卯足了劲拍他身上，兴奋道，等好吧您！陈一那长年累月不锻炼的小身板哪里受得了这暴击，直被拍地前咳后呛。
“你俩鬼鬼祟祟在干嘛？”程希瞪了他们两眼。
陈一正要张嘴透漏出去，身上结结实实又挨了一巴掌，这边正咳着，那边宋远清嘿嘿干笑两声慌忙转移了话题。
其实真不能怪宋远清太得瑟，程希对他态度的转变是有目共睹的。‘远清’两个字喊地更亲密了，嘴角总是噙着一抹笑，温柔极了；打牌一起吃零嘴时，也会接下宋远清喂到嘴边的食物；散步时会主动伸手挽住他的胳膊了；最重要的是，宋远清向她伸手时，她再也不会后退拒绝了。
可生活总觉无趣，偏偏就爱用捉弄人来添趣，就在宋远清觉得自己万里长征快到头胜利曙光已在不远处等着他的时候，生活给了他一个大苦枣。
很大，很苦，吃进去又闷又堵又沉又苦。
那天中午陪程希吃完饭分别时，宋远清走出老远了还不断回过身朝她挥手告别，恋恋不舍得模样逗笑了程希。
“快去吧，你不是说领导找你有事？等你忙完下班后咱们桃园见，我做四菜一汤帮你庆祝。”
他们都以为领导找他是为了升职加薪的事。错也没错，的确是加薪，只是这薪是外派补助。
吃饭的时候，宋远清情绪很是低落，好像窗外那漫天压顶的夜色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筷子在盘里来来回回夹菜，却一口也吞不下。
宋远清说，不知是谁匿名举报了他，说他经常无故旷工迟到早退，把国家重点工程项目交到像他这样懈怠疲懒得人手里，无法相信其监工的工程质量，也无法相信三局领导的决策魄力，更无法相信国家部门用人的眼光。
这事若换作平常，顶多就是部门内部通报评批警告一番了事，可不知怎地，就像有人在暗地里推波助澜一般，这封检举信被高级总经理知道了，一气之下将欺上瞒下包庇他以连带责任通通罚了个遍，宋远清更是要被发遣到四川跟项目，不结束不能回来。
这个结果还是照拂了宋爸的面子才有的，若换作别人，早被开了。
饭桌上，一时之间沉如铁，又重又寒。
程希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她低着头，同样没吃多少东西进去，这些日子习惯了有他的陪伴，她一点也不想他走，可不走，等待他的便是丢工作。
她不能自私。
“别担心，等会我回去求求我爸，他一定有办法！”宋远清信誓旦旦，夹了筷菜放程希碗里，故作轻松道：“若有转圜只调离市内不出省也好呀，周末放假我能赶回去陪你，一个月下来也有8天时间呢！”
见程希仍不吭声，宋远清咧嘴笑了笑，一如他摸咪咪般拍拍程希的头，安慰道：“陈一说了，再好的关系都不能够天天见面，否则迟早会腻。你瞧，我现在就对我爹妈腻的不行，恨不能早点结婚搬出去住。”
“程希，你知道我看你这样不开心有多开心吗？”
程希抬头瞪了他一眼，宋远清却将这视为羞涩撒娇，趁势抓起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我知道你是不舍得我走，我都懂......”
程希一把将手夺了回来，骂骂咧咧道：“老早就劝你好好工作，不听，非折腾到这一步......”
“哎呀，要没这一出我还不知道你这么不舍得我呢！哈哈哈哈，放心，这事还有我爸呢！”
宋远清走后，程希枯坐在沙发上忐忑不安，她在等回信，可手机握在手里都发了烫，也不见响动。程希那一颗焦灼不安地心渐渐就静了下来，她猜到结果大约是不好，宋远清的期待多半落了空。
果不其然，一直到深夜，程希苦等的那通电话才打了过来。宋远清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似乎哭过。
程希彻底平静了下来，她总是这样，事来之前六神无主慌乱不安，临了，却又能出奇的冷静。
为了哄他开心，程希笑了起来，逗趣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那边不说话，只一声接一声抽泣着，仍深陷在汪洋大海般的悲伤里。
“你爸说的没错，大男人当顶天立地以工作为重，不该为了儿女私情误了大好韶华。没了前途，谁会瞧得起你呢？”
“就连你也这么认为吗？”
“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呀，远清。我们寒窗苦读十几年不是只为了能换份感情，我们要对得那些年付出的努力。”
“可我是真的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宜阳.......”
“我觉得你爸是真的很疼你爱你，任你胡闹这么久，直到今日才看不过眼促成了这件事，你该知道你不务正业给他带去了多少压力，从前这些压力都是他替你扛着，可他不能替你扛一辈子。你自己做错了事，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
宋远清听见程希又复理智冷静，再无不舍，怔了一怔，呆呆道：“去就去，没什么所谓，就像你说的，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可我怕此去便是永别，你我之间感情再不复存在。”
程希轻轻笑了一声，道：“又不是生死离别，哪里来那么多永别？你放心去吧，感情淡点就淡点，日后还能再培养，可这好工作没了就是彻底没了。”
“那我就做别的去，不就是赚钱嘛，干啥不行？”宋远清又孩子气了起来。
“远清，你就是典型的富家子弟不知人间疾苦，人间的钱哪有那么好赚。你现在拥有的这份好工作，是多少求之不来的，好好珍惜吧，别说胡话了。”
其实大学毕业后宋远清也曾经历过一段低谷期，为了工作。大学不好，专业也不好，求职屡屡受挫，偶有公司录用他，一个破大点加上老板才五六个人的小公司，还要参与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完了每天要看老板脸色不说，月底发工资还要无辜被克扣，拿到手吃两顿饭就没了......因此，当宋爸说替他在三局里谋了份差事时，宋远清欣然接受了。
在宜阳这样的小城市，能进像三局这样吃香的好单位里的人，都是沾点亲带点故上下打点了一二，家里皆不会在乎那三瓜两枣，与宋远清也算是志同道合了。与在别处不同，宋远清很快便适应了这份工作，与同事打成一片，混地可谓是风生水起。
他不想丢了这份工作，好工作。
宋爸说，你要想清楚，是要为了一时的欢愉而放弃前途自此他们也再不会管他，还是背水一战去挣个好未来送给喜欢的人。宋爸还说，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不求上进没有志气的男人，从古至今皆是。
于是他更加坚定选择了后者，这些迂回婉转的心思都未讲与程希听，哭，不是因为离别，而是因为憋屈愧疚，他想走地心安理得一点。
见宋远清迟迟不说话，程希语气轻快继续宽慰道，“放心去吧，等你回来我与陈一给你接风洗尘。”
“好。”宋远清应地很是低沉，好像乌云压了下来，即将要下雨一般。可在做出那个选择后，他只能说这个字。
宋远清走了，带着遗憾走了。那通电话的最后，他问，程希你能等我吗？他听见电话那头屏住了呼吸，良久才笑叹一声道，远清，我从不等任何人。
可也带走了程希生活里仅剩的光。她艰难地挣扎着独自向前走去，怕什么呢？她说，这一路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吗？
她的生活不会因为任何变故而停滞下去，撑一叶舟，只载一人，茫茫大海上，也有风景可看。
科室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与祥和，到了饭点，文婷何珊招手问程希要不要一起，程希正捧着水杯喝水，忙了一上午，口干舌燥。她笑着摇摇头说，你们先去吧，一会26床家属要来找我问点事，还不知要耽搁多久。文婷何珊客气了句好，那我们就先去了，说完胳膊挽着胳膊有说有笑就出门了。
她俩早就习惯了，最初她们仨常在一起拼饭，你吃我一口我喂你一块，偶尔点个火锅整几个小炒改善下伙食，是彼此最佳的饭搭子。可不知怎么，突然从哪一天开始，程希就像走向了一个下坡路，不是说胃疼就是频频发烧，要么就是遭受亲人离世的打击一蹶不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个拼饭小团体。
后来更甚，与宋远清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那小伙子也不知道避嫌反而日日来，霸占了程希全部的私人时间，也对她们多多少少造成了些不便，毕竟是工作场合，哪能真给他们谈恋爱用？到底年轻。一来二去，就也习惯默认了程希的推辞退出。
程希自然也是借口，有事是真，没空是假。什么家属那么没眼力劲，会在饭点拉着医生问东问西啰嗦个不停？大家心照不宣。
程希怕她们拉着她八卦，八卦她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什么前男友，什么宋远清，什么董映辉。
她想从这一堆势如蚁噬的事情里脱出来，只有彻底脱出来，才能忘了沈意，才能开始新生活，才能像从前那般，除了偶尔为碎银几两发下愁，其他时候都是岁月静好一派祥和。
要不是医生这工作来之不易，咪咪也舍不得放不下，那碗馄饨偶尔吃吃也还不错，涂计肉饼也能调和下心情，砂锅粉更是能解一时半会的寂寞，程爸说给她留了笔嫁妆，程妈那也需要她养老.....若不是还放不下这些红尘俗事，她真想出家日日只做那扫地僧。
沈意那么喜欢拜菩萨，说不定哪天还能在寺庙碰见，他左手牵着孩子，右手傍着唐婉的腰，她上前拿着把扫帚打招呼:哟这么巧，搁这碰见了。哇，你孩子长真漂亮，你老婆也真漂亮，你也真漂亮.....
啊不，最后那句话不能说，否则就变成下流尼姑，有调戏良家妇男之嫌，会被主持方丈赶出去也说不定。行吧，那就说，你这么有钱，往功德箱积塞钱的时候记得大方点啊。
家属前脚刚走，董映辉后脚就出现了。
程希心想，就不能让我清闲下？要不是医生这工作实在是费了她不少青葱年华美好岁月，斩断红尘真想从这儿开始，顺便再把眼前这恶狗给劈了。
程希已经好久没怎么搭理过他了，见他来，甚至连眼皮子都不想撩动下。那不然呢？被强吻后难不成要热情相拥坦诚相待？她没报警就不错了！
董映辉也习惯了她这份冷淡，兀自将手中的饭盒摆到她跟前，然后......然后程希本以为他就要转身离去，在看见他拖了把椅子靠过来时，反而松了口气：还是那么狗，一点没变，不枉她日日冷眼相对。
不能错杀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条恶狗。
“吃吧，给你买的对面那家小食堂里的盒饭，你不是很喜欢。”见程希迟迟不动筷子，董映辉说道。
“喜欢是很喜欢，可你买的我就一口也吃不下去。”
办公室此时只剩他俩，程希说话是一点也不客气。董映辉不恼，笑笑，又扶了扶镜框，一派温良谦恭，他温声道“不吃？那我喂你。”
“这儿有监控，你还能强喂不成？”程希一向吃软不吃硬。
“不能，可你什么时候吃完我什么时候再走。”董映辉伸手替她揭开了饭盒的盖子，轻声细语接着道：“过不了多久婷姐与珊姐就要回来了，待她们看到我坐在你身旁陪你吃饭，你觉得她们会怎么想？”
程希的声音从牙齿缝里挤出来，“我可以解释。”
“你解释有用的话，与宋远清的绯闻也不至于到现在还能有所闻。程希，你真觉得有人会相信你吗？在你折腾出那么多的风波后，还有谁能像从前那般待你？”
“我没有折腾。”这一句反驳，程希讲的很是无力，最终低头拿起那双筷子往嘴里送菜。
她的确没折腾什么，可件件都与她有关。
职场上，大家都怕事多的人，会影响工作效率，给他人带来不便。
董映辉露出满意一笑，意味深长道：“程希，我早就说过，不会让你与宋远清结婚的。”
程希蓦然抬头，盯着他，“是你举报的？”
“我只是做了一件众望所归的事。私下大家怨言很多，只是你与他厮混一起，听不见罢了。”
董映辉平时做事说话小心谨慎滴水不漏，能用“想法”就不用“意见”，能说“不开心”就不说“生气”。放着“微词”“颇多”不用，偏要说“怨言很多”，摆明了要刺激程希让她难受。
可程希却毫不为意，只道：“你与远清从前关系那般好，如今为了点私情小利就要耍这种小手段，你良心真的能安吗？”
论世事炎凉，程希比谁都看得透彻。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前一秒还和蔼可亲偷塞零用钱的奶奶，下一秒在得知程希反对她那个宝贝孙子出生后立马翻脸叫嚣着她若不懂事就滚出去。
程希心细如法，怎会没看出来大家对她存有意见？早心知肚明了。
程希打从一开始就没妄想过要把同事处成朋友。
从前不过是她孤家寡人精力多寂寞多，十分做到了十二分，工作上的事能帮忙帮忙能跑腿跑腿，私底下想逛街作陪缺个饭搭子她上，上侃国家大事下聊明星八卦中吐槽领导工作，这样的人谁不喜欢？现在她有了满腹心事，自身尚且难安，只得将十二分退回到原本就只该有的十分，大家便觉是她变了。
宋远清不过是她们不满的一个幌子罢了。
“我说了我只是做了一件大家都想做的事，良心怎会不安？”见程希不为所动，反而还提及宋远清，董映辉将脸上的笑容敛起，露出不快，“宋远清都已经走了，你还为他辩解说话，我倒怕你会后悔。”
“后悔什么？”
“一腔真情付诸东流。程希，他这一走至少国庆才能回来了，你真觉得宋远清那样的男人会为了你守身如玉吗？”
“他是哪样的男人”
“家世好，工作好，长相好。”
程希扯嘴冷哼一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就只能配你这样的下三滥吗？”
从前她为人处世和善圆滑，就并不代表她性子软谁人都能捏，程爸没教过她忍气吞声，从小又是硬碰硬长大的。得罪人？她不惧，对她不满？她不在意。
腿长在自己脚上，一路染上点风尘又何妨？拂一拂，前方山花烂漫永常在。
“程希！”董映辉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眼里已有了怒气。
程希无所畏惧，嘴角仍然擒着那抹冷笑，“董映辉，我一直很好奇，你是真的懂如何喜欢一个人吗？”
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向办公室走来的文婷何珊，她不紧不慢站了起来向外走去，经过董映辉身旁时，接着说了句，“像你这样追姑娘，别说我不会答应，换任何一个长了脑子有心肝的人都不会答应。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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