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秘书再来时，程希也不躲了，该干啥继续干啥。有一次看见程希怀里的杏杏，一身金色短毛，亮澄澄的，从臂弯里探出只小脑袋，奶声奶气冲她喵呜了声，就这一瞬间，程希从杨秘波澜不惊的眼中清晰捕捉到丝惊喜。
原来杨秘喜欢猫呀。
程希笑盈盈走了过去，将杏杏举高递了过去，“杏杏好像挺喜欢你，抱抱吗？”
杨秘怔愣一瞬，身子站地笔直，“不了，谢谢程小姐，等魏总签完这份文件，我便走了。”
“所以才要珍惜时间，赶紧抱抱呀。”不等杨秘反应，程希将杏杏放进她怀中，“我不打扰你们工作了，杏杏很安静，不用担心。”
“没关系，听说你家中也养了一只猫，有机会带来一起玩玩吧。”
魏成意开口后，怀抱杏杏的杨秘才不再踌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直到离去。
“成意，为什么你身边的人话都那么少啊？”程希懒懒地靠在魏成意身上，伸出手念一个名掰下一根指头：“平叔，琼姨，武斌，还有这个杨秘...”
“平叔琼姨，我知道了，武斌作为一个贴身保镖，我也能理解，可这秘书...难不成硬性要求之一也是寡言？”
“就你天天好奇，”魏成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鼻尖上的那颗痣随着鼻子皱起来，像蝴蝶展开了翅膀，扇动了一下，可爱极了。魏成意不由笑了起来，“杨秘啊，是对我没什么话说，至于原因，你与她相处时间再久一些，应该能自己发现，是她的秘密，我不太好说。”
为什么人人活在世上都要有那么多秘密呢？程希瘪了瘪嘴，并没追问下去。
这天是极其普通的一天，上班时，程希甚至还抽空猜想了一下有关杨秘的秘密，如果每个人心底的秘密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露出来，那么天上一定是繁星满满，美极了，这样，她也敢将心底的秘密在晚上拿出来，放飞空中，喘喘气了。
带着秘密过活，并不是那么轻松的，譬如她自己，揣着即将要离开的秘密，苟且偷生。
下了班，程希在医院磨蹭了一会才走，因为不用赶回家做饭。魏成意中午给她打了个电话，说需要临时出差，去上海一趟，最快也要明中午才能回来了。
“去吧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记得按时吃饭，好好睡觉。”程希对他频繁又突发的出差行程，早见怪不怪，像例行差事般叮嘱完便利落挂断了电话。
可到底是过一天便少一天的日子，程希仍有些惆怅，低着头，神情略显落寞的走出医院大门，抬脚正欲往停车场走去，因为魏成意那辆车实在太过招摇，一直以来程希都未将车停在职工停车场内。突然，侧边靠近一道身影，“是程希程小姐吗？”
声音很好听，也有些耳熟，就是不知在哪儿听到过。
程希抬头寻声望去，已近黄昏了，那人头顶上还由人撑着一把伞，她站在伞下，虽面容被一副墨镜遮住大半，但那张饱满剔亮的唇，秀丽圆润的鼻头，袅婷的身姿，高雅的仪态，仍叫程希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像牡丹花一样华美，像天鹅一般高贵的女人，不是唐婉还能是谁。
头发不像在综艺节目中披散下来，而是挽成一朵发髻，高高盘于颅顶，无任何装饰品，反衬出整头头发秀丽黑亮，精巧绝美的流苏耳环顺着优雅的颈线轻轻垂落在空中，像极了秋风中荡漾摇摆的麦穗，漂亮极了。
脱离了荧幕的唐婉，更美丽了，优雅高贵却少了许多亲和感。
程希还未张口承认身份呢，就见撑伞那人恭敬递过去一部手机，随着唐婉轻转了下头，耳环微微荡了起来，是麦穗被风吹动了。
真好看啊，程希暗暗赞叹。从前，她总以为若有朝一日有机会见到唐婉，铁定会被自卑啃噬地体无完肤，可现下她才明白，在绝对的美丽面前，只有纯粹的欣赏，自卑反倒会玷污这种美。
唐婉接过电话，贴在耳边，眼睛却四处张望着，似在寻找着些什么，忽而柔柔笑了一声，朱唇轻启：“成意，没想到你竟对她这般上心。”
程希听她接下来，又说了一句，“可你知道吗，你这样反而将自己的弱点暴露了出来，而你并不是一个没有敌人的人。”
蓦地，程希就明白了唐婉在她身后寻找些什么了。她回过身扫了一眼，近处人来人往，远边天轻云淡，实在没什么不同。
不知道魏成意在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唐婉举着电话没了话语也没了下一步动作，一双被墨镜遮住的双眼也不知看向了何处。
“能让我跟他说两句吗？”程希伸出了手。饶是隔着副墨镜，她仍感受到唐婉惊诧了一下，继而将手机递给了她。
“喂，是我。你安心工作，无需担心，既来之则安之。”程希将电话递了出去，“他挂了。”
唐婉点了点头，伸手接过电话的却是那撑伞之人。
“这儿人多眼杂，程小姐方便一起吃个晚饭吗？”
“方便，我正好没吃晚饭。只不过，你们吃的饭我一般请不起，最多AA。”
“是我邀请程小姐，自然由我请客。”
“那走吧，你们在前面带路，我开车随后。”
见唐婉巍然不动，程希笑了起来，“怎么？是诧异我有车，还是怕我跑了？”
唐婉也跟着笑了起来，耳坠摇摇晃晃，十分耀眼，“都不是，只是觉得程小姐性格比我想象中要爽落许多。”
上车离开这之前，程希向后张望了一眼，行驶过程中，也忍不住频频打量后视镜中的每一辆车。终于，被她找到了，那辆一直跟在她附近，不管是被红灯阻拦住，还是被车流分割了，但过不了多久，它又会回到视线内。
其实很好察觉到它的存在，只是从小到大，甚至还在程妈的肚子里时，她便没过过这样的生活，自然是毫无警觉性。路人便是路人，熟人便是熟人，不认识的擦肩而过，认识的点头打个招呼，她的世界里，从没有躲躲藏藏。
这下，她终于明白为何他能在她订的餐厅里埋伏下一枚戒指，又为何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她出车祸的事。
魏成意打来了电话，程希开了外放，刹那间，他那急切的声音充斥着整个车厢。
“真的没事，成意。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顿饭早晚得吃，除非我现在离开广州。”
“对不起，小希...是我不够好，让你独自面对这些。”
程希轻轻叹口气，又柔柔笑了一声：“你又忘了，成意...最初说让你将我藏起来，只是为了不想让你做些傻事，哪真就是只缩头乌龟呢？你忘了我从小到大是怎样过来的吗？这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相信我吧，成意。你只管安心去做自己的事，我想看见你成功那一刻，开心的模样。”
“比起唐婉来找我...反而有另一件事比较让我在意....算了，等你回来再说吧。好好吃饭休息，明天见。”
“小希...”魏成意的声音中含了鼻音，忍了忍，再开口，便是副憋闷的嗓子，“不用怕，勇斌会保护你。”
原来他叫勇斌啊，和武斌是兄弟吗？
一路想着，不知不觉车子便跟着绕进了一片绿茵环绕的类似别墅的独栋区域，打开窗，还能闻见飘来的风里有浪花的味道，咸咸地，湿湿地，幽暗地。
那两排隐匿在花草丛中的路灯，好像萤火虫，收拢了翅膀，发出明亮又薄弱的光。勇斌的车紧紧跟在身后，亮起两盏刺眼的车灯，像火把一样，照亮了程希的眼睛。
过了安保，继续向里驶进，弯弯绕绕，唐婉的车终于在一栋富丽堂皇，通体敞亮，仿佛一只夜明灯的房子前停下，程希跟着下了车。立马不知从哪儿涌来一人，弓着腰取过她手中的钥匙，又将车开进了黑暗里，不知去了哪儿。
程希回头望了一眼，并没看见勇斌的身影，勇斌的车辆，他被拦在了外头。她知道唐婉是故意的。
唐婉提着裙摆袅袅婷婷踏上了台阶，撑伞那人紧随其后，一旁还有着修身旗袍的女子低眉顺目在前引路。
高跟鞋落在明晃晃的大理石上，啶啷作响，像泉水击打在嶙石上，分外好听。而程希的鞋子落在地上是无声地，就像她整个人，无声无息跟进了间雅室。
随着身后的那扇门被关上，程希好像被瞬间送到了十五世纪的英国皇宫。
高阔雕花的天顶，繁丽的水晶吊灯，攀花立体的墙面，饰条雕刻的桃心花木桌椅，漆面油亮光滑，透着自然而古典的气息。
魏成意曾教她认过各类木料，是以她一眼便认出了。
复古的壁灯，色彩浓墨的插花，典雅如就英国老太太的古董沙发，浅铺一角的针勾蕾丝边，就像老太太衣领处的花边，优雅中暗藏着小小的童趣，窗户只留了一小扇，对着窗外花开繁茂的景致，其余皆被缎绒面的纱帘遮起来了。
而空中，有暗香涌来，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沾上点香味，又飘飘荡荡散到了不知何出。
两位做英国女仆打扮的女子添了茶后便被唐婉挥手屏退了。她一手端着茶船，一手端着茶杯，悠悠抿了口，穿过那渺渺烟雾，看向了程希。
“程小姐是第一次吧。成意不喜欢这样的地方，想必应该不会带你来。”
程希未理唐婉话中的暗讽之意，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杯落下之时才说话，“你既然已经在背后调查过我，就肯定知道以我的能力我家庭的能力，来这样的地方，只能是头一次。”
“成意”二字从唐婉嘴中唤出来，总让程希觉得不适，便改口接着道：“就算我答应，魏成意也不见得还会答应我同你吃第二顿饭，所以，咱们还是捡重点说吧，别浪费时间了。”
“没想到程小姐还是个急性子。”唐婉不恼，低低笑了声。
“没办法嘛，当医生的有几个性子不急。”
“程小姐似乎很喜欢这份工作？”
“比起其他的职业，算喜欢了。”
“医生这个职业很受人尊敬，程伯父一定以你为傲吧。只是，程小姐，医生与医生之间也是有差别的。”
有人敲门上菜，菜肴鱼贯而入，其精细程度自不用说，每上一道菜，便有人做详细介绍，从食材到做法到口味再到营养价值。
虽然做讲解的那人模样不错，声线也不错，可一道又一道，听地程希头皮直发麻。她才不信有钱人吃个饭会这么麻烦，所以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唐婉在无声表达她们之间的差距。
本应有两人留下布菜，被唐婉屏退了。程希不觉松了口气，若吃顿饭还要由人伺候着，那真不如走了算了，管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屁话，找魏成意去吧，反正她是不坐陪了！
“程小姐，先吃。”唐婉有礼有节，做出个请的手势来。
程希只觉这一段饭吃地是真叫人费劲，便懒得跟她谦让磨洋工，举起筷子便向盘中夹去。
“程小姐好似有许多不习惯的事，不习惯司机替你开车门，不习惯有人端茶送水，成意应该也是知道你不习惯身边有保镖跟着，所以才叫那人隐匿起来，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吧。”
“只是程小姐，你觉得这种不习惯，魏家能接受吗？”
程希不说话，只闷头吃菜，耳边唐婉的声音仍在源源不断纠缠着她。
“程小姐是宜阳人，成年之后从未来过广州，成意想要喜欢上你就要先认识你。所以只可能是，当初他被绑去了宜阳，是你救了他。”
“如此算来，你倒是他的救命恩人了。”唐婉话锋一转，盯着程希道:“只是，若程小姐能在第一时间给成意最好的治疗，那么他眼角也不至于留条疤了。可惜了他那双好看的眼睛。”
程希筷子一顿，心中闷抽了下。
唐婉此时才动了第一筷，也只是筷尖浅浅沾了点食物，送进嘴中却嚼了许久，“且魏家答谢救命恩人的方法有许多，却绝不会是拿成意的婚姻来作答这种。”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唐婉颔首一笑，“程小姐很聪明。所以程小姐明知不可为仍偏为之，是打算做成意的外室？”
“他压根没内室，又何来外室一说？”
“程小姐，你还不明白吗？就算我没了要与成意结婚的打算了，世上男人如此之多，我并非非他不可，但没了我，魏家还会邀请下一个我来。”
“你与他，只有一条路，那便是你委曲求全，做那被世人所不齿的外室。”
“且男人的心，你真的愿意拿自己一生的名声来赌吗？”
见程希始终沉默不语，唐婉笑了笑，语气轻柔了许多，“程小姐，我今天来见你并无他意，一是好奇成意喜欢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二是同为女人，来提个醒。”
“我想知道一件事。”程希抬起眼定定看向唐婉。
“什么？”唐婉眉眼带笑。
“你是真心喜欢魏成意吗？”
唐婉怔愣一瞬，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前言不搭后语，问这么一句。
“自然是喜欢。从他留学归来，在魏家举办的宴会上看见他的第一眼起，便喜欢上了。”
“可是，”程希的眼睛始终盯着唐婉的眼睛，“从头至尾，你没问过一句，他当初的伤势如何。”
“唐小姐，你同我说的那些我通通都知道，我自有我的打算，不劳您费心。只是，如果你并非真心喜欢他，还请您放手，还他一个众人眼里的自由。”
“他很好，爱他的人该有许多个，你不差他一个，他也不差你一个。所以，下回别跟着其他人一起逼他喝酒了。”
“我也不知道，你不放勇斌进来，是想让我难堪还是想为难魏成意，但总之，我并不认为你喜欢他，又或者你的确喜欢他，只是我接受不了以后陪在他身边的是这样的喜欢。”
茶早散尽了雾气，程希端起一杯饮尽，润了润嗓子，接着说了她想说的最后一句话：“唐小姐，诚如你所说你并无他意，我说这些，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魏成意日后能过的幸福。若你喜欢他，还请见谅，别跟我怕一般见识，将这些让你不爽落的话算在他头上，或我头上，让他为难。”
“这顿饭咱们就吃到这儿吧，你没心情吃，我也饱了，知道您时间宝贵，我就不浪费了。再见。”
说罢，程希转身开门便走了，连唐婉脸上那最后的表情都未多看一眼，走地极干净利落。
还未下台阶，一人便靠了过来，借着厅内明亮的灯，程希终于将一直躲在暗中的人瞧清楚了，身形大抵与武斌差不大多，也是个年轻小伙子，面容俊冷，但一双眼睛却出奇的澄净。
“我以为你进不来。”
“麻烦了一下魏先生。”
勇斌跟在程希身旁，亦步亦趋，不多时一人将车开了过来，勇斌伸手替她打开了车门，程希抬头问他：“成意让你送我回家的？”
“是的。”
“那你开来的那辆车怎么办？”
“已经来人将它开走了。”
程希点点头，坐了进去。
“勇斌，”程希望着窗外将来时的路往回倒退，好像时光也跟着在倒流，回到了还在桃园的日子，简单，寂寞，却安心。“大年初一来我家送快递的人是你吗？”
“嗯。”不似平叔，武斌的眼睛只看向两个地方，一个是前方， 一个是窗外后视镜。
“你跟了我多久了？从桃园，还是从广州？”
“广州。在宜阳做完魏先生嘱咐的事便离开了。”
“跟着我，辛苦你了。要躲起来不被我发现，肯定不容易。”
勇斌不回话，程希也不再说话，头向后仰，靠在椅垫上，旁边还有一个抱枕，是魏成意特意为她准备的，程希偏过头，盯了许久，拿过来抱在了怀中。
原来，魏成意的生活这么容易就让人感到疲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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