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冰棺里的人，还是她熟悉的样子。
健硕的身材，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如今因为病痛而变成大胖子，圆乎乎的脸庞，胖滚滚的身体。
是从小疼爱她到大的哥哥，是陪着她一直胡闹到大的竹马。
现在，他们将再难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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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停尸房走廊。
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掉了。
她神情萎靡，晃晃悠悠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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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做什么……”
三个衣着破烂陈旧，黑油漆一大块一小块的分布在衣物上。
“放手……”
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拉扯着男人的臂膀。
“救命呀！”
女人喊叫着。
“死开，臭婆娘！”
三人拼命地拖拽着一名半昏迷着的男子。
“放开他！”
女子双手难敌六拳，被一名男子推倒在地，还被狠狠地补上一脚当胸，痛得女子匍匐在地。
“做鬼都不放过你……”她咬牙切齿地嘶喊。
“哈哈哈。”
一名男子鬼叫着，说是笑声却尖锐刺耳。
“你早就是鬼了！但又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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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传来数个模糊难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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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他已经死了——”
“也要让他永世不能投胎……”
“王八蛋……”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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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吵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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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他全家……”
“不——”
“求求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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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心语疾走几步，在黑漆漆中好似有五六个身影在前方。
当她再细看时，前方又是漆黑一片，声音也从前方变成她的右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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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里面。”
一栋二层楼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影包围着。
“嗯，很好！”
人群中分开一条可以四人行走的道出来，有几个人影从中穿过，人墙又复合拢。
“里面的人听着。”
“把东西交出来，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良久，楼内最终冲出数人。
“杀——！”
一声声尖锐的叫声响喊叫着。
“杀！！”
“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
双方一场混打血战后，楼内出来的人死在乱棍之下，两层楼也被大火无情地吞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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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心语浑身一个激凌，眼前所见哪里有什么楼阁、人群、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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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准备了份礼物，送给你。”
低哑温柔的噪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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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声音是从她的后方传出来。
知道是梦境、是幻觉，却清醒不过来的苏心语，只能僵着身子，缓慢地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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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有两个矮小的影子依靠在一起。
“是什么？”
随着视觉的逐渐清晰，人影渐渐浮现出来。
在一处像是公园的苍天大树下，一男一女肩并着肩席地而坐。
男子从一侧拿出一个圆柱筒子，起身跑到前头空阔的地方，半蹲下来，把筒子立在沙地上。
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方盒子，从盒子里抽出一根小小木棍，左手手指捏着小盒子，带着磨砂的侧面朝着右手方向，右手食指拇指捏住小木棍，有着黑帽子的一头朝下，向着盒子划去。
“咝！”火苗打着了。
男子轻移着火苗到筒子口附近，那里有一根白色的十厘米长的线头，随着火苗的碰触，“咝咝”声响起。
男子飞快地吹灭手里的火苗，跑到女子身边，一双大掌捂在女子的耳朵上。
一阵白烟升起，冲入上空。
“啪！”
“是烟火！”
红黄蓝白诸色火花次第地在空中炸开，把黑夜刷亮。
“喜欢吗？”
女子大着胆子，一把抱住男子的脖子。
烟花下，两条人影叠合在一起。
“喜欢！”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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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苏心语觉得耳膜都要被震破，双手不由地捂住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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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空警报声突兀地响起。
“空袭！”
“是突袭！”
“吱——”刺耳的轰鸣声一阵，又一阵。
“快呀！”
“快跑！”
“鬼子来了！”
夜空中,几架敌机呼啸着从头顶略过，紧接着雨点般的炸弹从天而降。
“快趴下！”
男人抱住女人，扑倒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包住女子的娇躯。
“轰——！”
“轰轰！”
一连串的爆炸声后,硝烟四起,树木着火，房屋倒塌,桥梁倒塌,一度繁华的城市变成了一片废墟，尸骸狼藉，呻吟声、哭喊声此起彼伏，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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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心语捂住耳朵，睁眼看向四周，如同置身在战火纷飞之地，人影涌动，来回跑着，冷光在人影手中晃动，头顶飞弹不停地掉落到地面，炸出一个又一个的地坑，房屋尽毁。
两个人影互相拉扯着向着她所在的位置冲来，她抬眼间看见他们的身后有一个手榴弹飞过来。
“轰——”
一个人影叠着另一个人影，倒在了她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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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徒！”
“汉奸！”
“走狗！”
“贱货！”
“xx小白脸！”
“卖国贼！”
“你不配做xx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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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又从她的身后传出来。
苏心语脸色苍白，惊慌地回过身。
漆黑的空间里，几个深浅的人影依旧互相拉扯推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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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怎么不下地狱！”
女子声嘶力竭。
“你们为祸人间，不怕不得超生吗？”
“我们早就不超生了！”
一道讥讽的声音回应着。
“还有什么好怕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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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做梦，这是在梦境中。
苏心语惊恐着全身冰凉，后背僵硬，口中不由得直喃喃：
“都是梦！这是梦！不是真实的。”
【是他的妹妹。】
【把她也带走！】
【带走！】
【不！】
【不要！】
【心语，快跑！】
【站住！】
【快抓住她！】
三条深灰色的人影从远而近，虽然看不清面容，却三头六臂，张牙舞爪。
另有两条浅浅米灰色的影子在三条人影后紧追不舍。
快！快醒过来！
随着人影的逐渐逼近，她终于看清楚了。
冲在最前方，离她最近的人穿着破烂军服，鲜血淋淋的鬼子、汉奸，而其身后的两道人影，却是她再熟悉有守的哥哥嫂子——竹马和青梅。
一瞬间，鬼子深灰色的手臂，黑洞洞的五官，向着苏心语飞扑过来。
惊慌中不小心一个踉跄，她跌倒在地，脸色刷的一下子就白了，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措地、慌乱地挣扎起来，挥舞着双臂，踢踏着双腿。
“封——”
一道低沉、轻柔地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苏心语闻声不由自己地打了一个冷颤，那三个鬼子汉奸十指黑尖尖已近在眼前。
“封！”
她闭紧双眼，大吼出声。
“咚！咚！咚！”
一道红光中，地上多出了正“咕咕咕……”连续转动着三个瓶子。
青梅、竹马愣愣地站在离她尚有十几步远的地方，看了眼地面，又瞧了眼妹妹，苍白的面庞上紧皱着的眉头突然松开，嘴角微微扬起。
“还好。”
虽然鬼魂是没有呼吸的，可是就在刚刚，苏心语似乎听到他们吐出了好大一口气。
青梅温温柔柔地一笑，拉着竹马的手掌，十指紧扣，眼睛看着地上三个“咕咕”转着的瓶子，拍了拍胸膛。
“还好。”青梅转过头，深情地注视着站在身侧的男子，睛眶里闪着泪花。
“对不起，我来迟了！”
“没有。”竹马带着真诚又欣慰的笑，安慰小妻子，才转过头面对自己的妹妹，“我太想你嫂子。”
“我想和你嫂子在一起。”
两条透明的身影渐渐淡去。
“哥——”
这是第一次喊“哥”，也将是最后一次。
“乖！”
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他总是无限宠溺地说着“乖”。
可惜，她再也听不到，也失去了那个会无条件地宠着自己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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