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睿心中一动，说道：“我考虑一下。”
李蓉蓉愣了一下，“为什么？我已经在求你了。”
沈明睿明亮的眼睛黯淡下来，说道：“你对我下了药，如果不是我命大，现在已经死了，一想起来这件事我就难受，如果我真的死了，又有谁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李蓉蓉居然有了愧疚之意，“我没有下很重的药，只是让你睡一觉而已。”
沈明睿苦笑，“多谢你不杀之恩。”
李蓉蓉道：“不用客气，你不是我的仇人，我不会害你。”
沈明睿道：“那你又为什么要杀林阿姨和李德彪那八个病人？他们也不是你的仇人，尤其林阿姨还是你的朋友，在你杀了她之前从来都没有说过你一句坏话。”
“我……我不知道……”李蓉蓉眼露惊惧之色，不停的摇头，嘴唇发抖，“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也很难受，很后悔。”
杀了九个人却说不是故意的，众人听了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沈明睿道：“你和我说说，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李蓉蓉又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第一个病人吗？是不是那位很老的阿姨？”
沈明睿道：“是的，你为什么要杀她？她和你姐姐的死并没有关系。”
李蓉蓉道：“那位阿姨很老了，她很痛苦，没有一个子女愿意来照顾她，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她总是和我说，她不想活了，花这么多钱，又受罪，还不如死了，她一直求我帮她解脱。”
沈明睿道：“所以你就真的杀了她？”
李蓉蓉坦然道：“是啊，我也想了很久，她既然不想活了，我就帮帮她，我以为杀了她以后，警察就会来调查，就可以让杜方和方怡坐牢，一举两得。”
一个人就是这么复杂奇特残忍，尤其是杀人这种事情，一旦有了开头，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沈明睿沉默片刻，才道：“结果我们警察并没有来。”
李蓉蓉道：“是的，后来我才知道，那位阿姨死了，她的儿子女儿们不知道多开心，少了一个累赘了，又怎么可能会报警。”
沈明睿道：“后来你为什么又继续杀人？总不成每个人都求你杀他吧。”
李蓉蓉道：“当然没有，我看着那两个东西什么事也没有，很是生气，我想不通，所以………”
沈明睿截口道：“所以你一个接一个的杀，还不觉得自己有错。”
李蓉蓉舔了舔血色的嘴唇，“我知道杀人不好，可是我不甘心，凭什么我活在地狱中，那两个却还活得好好的，我睡不着觉，我很痛苦，姐姐又一直催我……”
沈明睿目光一凝，“你姐姐？”
“是啊，姐姐天天来找我，满身的血，她要我为她报仇……”李蓉蓉说得很平静，眼睛却带着一种疯狂之意，她确实精神很是异常，如今的状态是介于清醒与疯狂之间。
她之所以愿意和沈明睿说这么多，是因为她憋得太久了，她需要找人倾诉，而沈明睿是她这么久以来唯一喜欢的一个人。
沈明睿道：“唉，最可怜的是林阿姨，就因为那天晚上看见了你，你就杀了她。”
李蓉蓉道：“因为她问我这件事，我一害怕，就杀了她，我那时还不想被你们知道。”
沈明睿道：“李德彪呢？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难道睡在2号床就一定该死吗？”
李蓉蓉道：“那是你们警察的错呀，谁叫你们要放了杜方和方怡，我不杀人，你们就不会再调查了。”
沈明睿道：“你错了，我们并没有停止调查，你姐姐的事也查出来了，一定会还你姐姐一个公道。”
李蓉蓉脸色变了，变得可怕。
沈明睿立刻知道说错了话，急声道：“你别激动……”
“呵呵呵……”李蓉蓉呵呵笑了几声，笑声疯狂又可怕，眼泪却流了下来，尖声叫道：“你们这些警察怎么还有脸说这些话，当时若不是你们没有替我姐姐查明真相，她又怎么会死？”
沈明睿无法反驳，沉默不语。
这世上的案子千千万，每天不知道发生多少起案件，稍一不慎，就会造成冤假错案，但毕竟是极少数。
当然，这不是警察办错案的理由，因此被苦主指责也不冤枉。
但绝不能因为少数的错案冤案而否定了整个公检法系统。
李蓉蓉又哭又笑，忽然又平静下来，说道：“沈明睿，把我和我姐姐合葬的事，你究竟答不答应我？”
沈明睿又沉默片刻，“在我答应你之前，我和你说一些事情，你或许会改变主意的。”
李蓉蓉冷冷道：“你想要我放了他们两个，那是不可能的，今天是我姐姐的祭日，就该用他们的命祭奠我姐姐，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沈明睿道：“五年前你姐姐出事后，你是不是认为没有人帮过她，人人都冷漠无情，任由你姐姐受了如此大的委屈，以至于她绝望之下，跳楼自杀。”
李蓉蓉道：“难道不是吗？这医院里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他们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说出来。”
沈明睿道：“你错了，有人在帮你姐姐，而且还不止一个。”
李蓉蓉冷笑道：“笑话，你想骗我，你以为我会信吗？”
沈明睿道：“第一个是郑进郑主任。”
李蓉蓉终于愣了一下，“郑主任？那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帮我姐姐？”
沈明睿道：“当时医院那份通告，你姐姐担全责，而且还要赔偿病人家属五十万，那陈院长根本没有和郑主任商量，就独断专行，郑主任眼看事态严重，知道无论如何你姐姐都不可能拿得出五十万块钱，十分怜悯你姐姐，所以这笔钱他打算自掏腰包，赔给那位哮喘病人的家属以作安抚。”
他的这些话，让医院的众人大出意外，忍不住交头接耳。
郑进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有多么复杂。
李蓉蓉更是愣住了，拼命的摇头，“不不不，我不相信！绝不可能的！”
沈明睿道：“你相不相信，那都是事实，郑主任把家里老房子都卖掉了，再拿出了多年的积蓄，刚好凑够五十万块，没想到事情却起了变化，你姐姐当夜跳楼自杀，她只要再等一等，为自己抗争一回，又有郑主任帮她，一定会柳暗花明，绝不至于酿成了这许多悲剧。”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你姐姐死后，你父母得了五十万的赔偿金，不是医院出的，而是郑主任给你父母的，那陈院长却借此逼迫你父母签了和解协议。”
李蓉蓉彻底呆住了，远远的看向了穿着病号服的郑主任，“为什么会这样？”
郑进咳嗽了一声，转过了头，眼圈却似乎红了，他当年很喜欢勤劳善良的孔娟，知道她受了莫大的委屈，自己身为医院的二把手，更有推卸不掉的责任，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所以才做了这个决定。
可惜天不遂人愿，孔娟自己放弃了宝贵的生命。
只听沈明睿又道：“不仅如此，你姐姐死后，郑主任偷偷的向有关部门举报，投了不少检举信，可惜犹如石沉大海，无人受理，更可怕的是，他的家人还被不明人士威胁了，他不想连累家人，所以才沉默了这么多年。”
这时，魏又灵忍不住道：“老大，师哥怎么那么清楚？”
方震道：“刚刚郑主任交给我们一盘录像带和有关医院违法违规的证据，还没来得及看，交给了王凌，是他告诉明睿的。”
原来，沈明睿戴着蓝牙耳机，一直在和王凌通话中。
只听他又说道：“不仅是郑主任，还有两个人暗中帮了你姐姐，一个保安队长赵队长，另一个是守着医院停尸房的孙大爷。”
李蓉蓉“啊”了一声，更是意外。
二人被点了名，反应却各不相同，保安队长搔搔头，嘿嘿一笑。
守尸大爷却还是抽着烟，一张棺材板似的脸面无表情。
沈明睿继续道：“当年陈院长要求赵队长把出事那天晚上所有的监控录像销毁，而赵队长却偷偷保存了下来，交给了郑主任。”
赵队长大声道：“老子纯属看那些王八.蛋不顺眼，没别的意思，今天说出来，大不了不干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他毕竟是退伍军人，不缺一腔热血，可惜人微言轻，没有后台，根本扳不动枝多根深的陈院长。
沈明睿道：“至于孙大爷，是他第一个告诉我关于你姐姐的事，我们警方才可以迅速的锁定目标，查找到当年的真相，更重要的是，他们三个人这么多年了，一直有偷偷的收集证据，只为了今天事情可以大白于天下。”
李蓉蓉盯着沈明睿，嘴角冷冷的扯出一抹怪异的笑，“罪魁祸首就是陈为民，他贪污受贿，勾结黑道，无所不为，据说他的靠山非常的硬，市里的大官几乎都是他的人，根本没有人动得了他，你现在说的比唱得还好听，实际上你们警察哪里敢查他，更别说把他抓起来了，哼，民不与官斗，吃亏的永远是我们老百姓。”
沈明睿还没说什么，方震忽然大踏步走了过来，说道：“李蓉蓉，不，孔萍，我是平安市第四分局刑侦支队长方震，我向你郑重声明，不管是任何人，只要违法乱纪，我们一定会立案调查，秉公执法，任何人也不能逍遥法外。”
李蓉蓉紧张的盯着他，“包括陈为民吗？”
方震点头，说道：“我们公检法已经联合立案调查陈为民院长的问题了，相信你会看到结果的。”
沈明睿紧接着道：“你如果现在就死了，那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你难道不希望亲眼看着你最大的仇人锒铛入狱，接受应有的惩罚吗？”
李蓉蓉手臂不由用力，方怡被她掐了一下，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目光呆滞。
李蓉蓉犹豫不定，“这两个东西还没有死，我不甘心。”
沈明睿道：“他们已经被你伤得这么严重，非死即残，与其让他们一死百了，还不如活着受罪，你会更解恨的。”
李蓉蓉咬着嘴唇，“你说得对，他们活着确实比死更痛苦。”
她似乎忽然下定了决心，说道：“沈明睿，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沈明睿道：“你说。”
李蓉蓉不咬嘴唇了，本来凶狠疯狂的眼神渐渐清明，她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刑警，“你要过来看我，不然我一个人会害怕。”
沈明睿毫不犹豫道：“我答应你。”
李蓉蓉笑了，她的笑容带着一种解脱，她终于放开了手，不再反抗。
特警们一拥而上，把她押解而去。
临走前，她转头看着沈明睿，大声道：“沈明睿，你记得要过来看我……一定要过来看我……”
医生和护士们把杜方和方怡两个人抬去抢救，一场杀人闹剧终于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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