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沈琼林躬着身子恭顺进屋，弯腰立在一旁听吩咐的样子。
林孑看他这副万年奴才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直接问： “沈琼林，你可会给琴上的画补色？”
云涵看林孑心绪不知怎么又不美了，心里直道是主公喜怒无常，他要小心做事。
沈琼林身子躬地更深， “奴婢的手握不了笔了。”声音紧张又谦恭。
林孑视线向下看， “手伸出来——”
沈琼林慢慢抬起两只手，掌心向上。手掌的动作有些颤抖。
林孑入目一双饱经风霜粗粝的大手，手上满是老茧，手指僵硬。从他指缝间依然能看到手背上惨厉殷红的伤口。然她眼中并无波澜。
“手背让我看——”
闻言，沈琼林怯弱反转手掌。两只手手背关节、掌侧几乎布满了又红又肿的烂伤，有些伤口还在流脓溃烂，触目惊心。
此时此刻，林孑不由目光深沉，抬起眸上下扫了眼沈琼林。
“你身上的伤好了？”冷不丁问。
沈琼林微微一愣，连忙躬身回复， “回将军的话，奴婢身上伤已无碍。”
林孑砸了下嘴，面色不善。云涵心一提，难道沈琼林命要绝于此吗？
片刻，就听林孑扭头道： “暮禾，你带他去看看手上的伤。”
云涵一愣，竟是峰回路转。
沈琼林身子几乎要躬成虾背。
下一秒就听林孑道， “这些日子你就在别风院里做事吧。给你半旬时间，届时要是你还是这般无用，下场你知道的吧？”语气淡淡，瞥了一眼沈琼林。
云涵心里松了一口气。没事了没事了。
沈琼林点头， “奴婢明白。”
“行了——你们都去忙吧。暮禾，你去为沈琼林作安排。”
“唯。”
“是。”
几人离去，林孑又写了一封密信给她的死士，让去调查蕉城孙家灭门一事，不管怎样，她都要再次确认。
入夜，林孑去青园的温泉里泡了许久，直至脑袋里什么也没有，这才换上浴衣出来。
脚踩木屐，披着披风从廊下走过。
长廊拐角有道拱门，一边通向别风院，一边通向云涵等人的其它院子。
林孑顺着这道拱门望到尽头，那里只有一片漆黑，心中微微一沉，再没停留，转身便与暮禾离开。
夜，林孑躺在床上久久睡不着，却没发出怎么动静。
暮禾在门外罚跪，领的是之前没看好下人摔坏琴的罚。
沈琼林被安排与林孑的自己人张陂同住一屋。屋子简单却温暖，屋中有一个大火盆。他在黑夜中躺在自己的榻上，眉头逐渐蹙起。不禁想，他还能在握笔吗？
目光逐渐落在屋中桌上的笔墨纸砚和各色颜料上。心中长叹一口气。
他听到了不该听的，看到了不该看的。
但那日的确是不小心掉下密道的，意外在假山后得知林府的秘辛，这些事他只是听一遍就忘记了，谁知脚下的石头一松，又再次掉了下去，闹出动静被主人发现。致使如今命悬一线，心里忐忑过后竟是一片安宁。
但愿他还有命看到沈氏重新光明正大站在太阳底下吧——
想到这云州的女将军，心中竟有些好奇。是这六年来与他第一个有交集的宫外人，既莫名保了他一命，如今又要取他的命。是生是死，且看天意。
次日清晨，雾霭蒙蒙。林孑早早就起床叫暮禾给她装扮好。
束发劲装，一身黑衣英武又飒爽。
“将军，今儿天不好，还去武场练刀吗？”
林孑摇摇头， “出去走走吧。”
暮禾看林孑满脸冷硬深沉，还是开口道： “将军要用过饭以后再出门吗？”
“不了。就现在走吧。”
见状，暮禾也不再多说，吩咐下去安排车马。
林孑出房门，正瞧见沈琼林在屋檐下摆弄一盆白茶花，他手上已缠好了绷带。淡淡扫了一眼，迅速出院子离去。
她不担心，已经安排了张陂盯着，若是沈琼林有异，直接将人拿下，必要时格杀勿论。
林孑先与暮禾一起去了京都里最大的文人雅集地——风波楼。
听里面的文人学子在讨论些什么话题。
这些人三五成群，有的附庸风雅讨论诗词，有的天南海北谈论奇事，再者簇拥一起八卦各国私密，无甚值得注意的，即便她也是某些人口中的话题之一。
蓦地一小撮人正在集会，便闯进来一群禁军装扮的官兵，要武力控制风波楼。
“尔等速速束手就擒!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暮禾一阵紧张， “怎么办？将军——”
林孑将暮禾挡在身后，淡淡道， “无事。”
她带刀了。
即便不带刀，这些人也不是冲她们来的。果然，那伙禁军径直去角落里抓走了那一小撮聚会的人。还从其他几波集会的人中揪出几个学子模样的青年。
走不忘告诫风波楼里雅集的众人， “胆敢祸乱妄议朝政者，有胆子就来血衣卫做客!!”狠狠扔下一句话，将刀猛插进鞘中，空气中瞬间一声爆响回荡，振地人耳膜鼓躁。
“原来——是血衣卫。”林孑小声呢喃。
那群雅集的士人敢怒不敢言，即便是血衣卫的人走了，他们屁也不敢放一个。谁知道这楼里还有没有血衣卫的探子，个个噤若寒蝉。
林孑继续在楼里待了半个时辰，整座楼几乎都笼罩在恐慌压抑的氛围当中，没人再谈天说地，欢声笑语了。林孑向暮禾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出风波楼。
出了那大门，刚走不远，就听到暮禾重重叹气，那群血衣卫来去汹汹，让人来不及反应，心里先笼上一层阴霾。
暮禾看了看林孑： “将军，我们现在去哪儿？”
林孑眉头扫过清冷压抑的街道。
“去吃饭吧。”头也没扭，眼神盯着雾霭尽头。
“唯。”
主仆二人去了一家酒楼，点了一桌菜，分席用完饭。
饭毕，小厮再端进来一盘莲蓉糕和一壶茶。
“小姐——您点的东西。”
“放着吧。”
待小厮将桌上的剩菜撤走，林孑临窗赏景。
暮禾给她倒了杯清茶，林孑将茶接下，抿了一小口，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视线片刻扫过桌上的糕， “坐下吃吧。”说完便继续在窗边眺看。
暮禾没坐，只是手捧着一块糕小口吃着，片刻嘴角挂上满足浅笑。
大概一刻钟后，暮禾见林孑神色恹恹，便放下糕，尝试开口， “将军，现在可回府？”
良久的沉默。
半晌，林孑鼻腔叹了口气， “找个武场去练会儿刀吧。”
暮禾眉头一蹙，她知道林孑在逼她自己逃避，但也只能顺着她，低头道， “唯。”
林孑找了个私人武场和人对练了两个时辰刀。
暮禾见林孑越打越凶，只得上前道： “公子，奴吃坏肚子了，肚子疼，能不能回去？”面色痛苦，脸色煞白。
在外场围观的武夫立马呵斥， “你是哪家的丫头！这般不知规矩！没看到你家公子舞刀正在兴头上吗？！！”个个面露愤怒，又扭过头激动看台上对打的两人。
几人小声咬耳， “没看出这小少年身板这么小，竟这么能打。要是把馆主再打趴了，咱就只能去外头请人了。”
“这是哪家的公子啊，怎么没听过——”
“不知道……”
暮禾见状，脸色愈发担心，喊， “公子，奴真的不舒服!”
闻言，林孑向台下冷冷给了个眼神，冰冷又无情。又继续打。
片刻，咚一声，暮禾栽倒在地上。
林孑见状，眼神一变，连忙从擂台上飞踩下来。馆主在最后保住了面子。
林孑连忙将暮禾从地上捞起，视线扫过暮禾流血的手。摊开她手心，见她竟生生用一枚发钗将自己扎晕了过去，眉头瞬间一皱，眼神中写满了不悦。
冷道： “你这是作何？”
暮禾幽幽转醒，催促道， “将军，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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