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北京的冬天，再回到江城过春节，陈月君非常不适应。她开始疑惑自己前三十几年在南方怎么过的。自己才在北京待四年，怎么还变娇气了呢。
陈桂祥怕陈月君冷，家里空调暖风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可即使这样，到夜里陈月君还是经常被冻醒。
有天夜里陈月君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有人坐在自己床头，打开床头灯一看，居然是聂莉。
“我怕你蹬被子，过来看看！”聂莉有些不自然地解释，装模作样的给陈月君掖了掖被子。
陈月君拉住聂莉的手，手有些凉。
“还是家里舒服啊！”
“你不是一直叫冷吗？”
“天气冷，家里舒服。妈妈，陪我睡会儿呗！”
“不了，这灯刺不刺眼，要不要关上灯。”
“这么晚，你怎么不睡。”
“睡了，又醒了，就过来看看你。”
陈月君伸手在聂莉额头摸了摸，“妈妈！”
“嗯？”
“陪我回北京，好不好，我在北京租的房子很大。”
聂莉轻轻摇摇头，“磊磊初二，正是关键的时候。”
陈月君躺平，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呀，还有磊磊呢，我怎么给忘了。”
“公司怎么样，还好吗？”
“挺好的，有困难，但都能解决，我的后盾多，一般人击不垮我的。”
“这都是你以前结的善缘呐！”
“哈，聂老师，你还信这些呀！”陈月君翻过身，转头仰望聂莉。
聂莉垂着眼睛，手一下一下的轻轻抚着陈月君的手背，“人总得有点寄托吧，现在磊磊学习不用我太操心，他挺自觉的，这孩子开了窍。只是你……将来可怎么办呐。”
“凉拌！”
“我这次病，你爸、你小舅舅还有磊磊都陪着我，可你呢，将来你有点小病小灾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可怎么办呢。”
聂莉说着眼圈红了红，“我不求你大富大贵，当什么女强人，我只希望你有一个安稳的家，有人能心疼你。将来，我们不在了，你也不会太孤单。”
陈月君怔了怔，抿了抿嘴，从被子里坐了起来，聂莉忙给她披上外套，嘴里埋怨着：“江城夜里冷，这里可没暖气。”
“妈妈！我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就会坚持下去的，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不奢望你能理解我，但我求你，求你尝试着相信我。”
“我想接受，可我心里过不去……我过不去，看到你，我就担心。在医院住院的时候，我隔壁床有一个女人，老伴走了，年轻的时候没生孩子。现在生病了，自己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还得花钱找护工。不知怎么地，看到她我就总想到你……你以后可怎么办呢！”
陈月君抱住聂莉，“妈妈，我过得比你想的好一百倍，相信我！不要想那些，没必要，人和人还不一样呢。相信我，好不好！”
聂莉拍了拍陈月君的肩，“相信你，我相信你！”
聂莉推了推陈月君，让她睡下去，“睡吧，太晚了，我也要回去睡了。”
陈月君看着聂莉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眨了眨眼睛，把泛上来的泪意压了回去。
过年前，聂莉病倒，住了一个星期的院。
医生说，聂莉的血压过高，血管有斑块，心率过低，需要降血脂降血压，随时监控心脏问题，再晕倒就得上支架了。
陈月君回江城后，陪着聂莉去医院复查过一次，医生对陈月君说：“你妈妈这个年纪的人，容易激动，脾气还很大。这些大多和更年期、高血压、心脏都有点关系。患者自己最好多注意保持良好的心态，随和些，对病情有好处！” 不知道为什么，陈月君听到这些，竟然有些释然，有些庆幸。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让陈月君有些鄙视自己。
这次回江城，陈月君最大的感触是，聂莉的脾气确实好了很多。虽然还是会发火，但很少如同看待仇人一样去攻击亲人。
对曲晓梅的态度也缓和了些，不再忽视曲晓梅的善意。
这个春节陈月君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舒心”。
春节过的很快，陈月君马上要回北京。出发前，陈月君去书房找陈桂祥。
陈桂祥头发已经花白，老花深了不少，拿着放大镜趴在书桌上看书。
“爸爸！”
“明天走？”
“嗯，下午的飞机，八、九点钟就能到，我住的地方离机场近，很方便。”
“考虑在北京买房子吗？我们可以资助你一点，老房子那边，每个月都有进项，我跟你妈存了些钱。”
“不用。”
陈桂祥笑着看着陈月君，“听你妈说，你公司还挺顺利的，现在有两家公司了？”
“两块牌子而已。”
“办公司和以前自己当个体户感受不同吧？”
“嗯，特别不一样，开间小工作室，我可以摆烂，办公司就不行了，一堆人指着我吃饭呢，现在非常理解小舅舅当初说的‘责任’这个话题了。”
“嗯，那就好。”
“有个事……想告诉你。”
陈桂祥听到这话，忙抬起头，放下手里的书，坐直身体，“什么事？”
“梁庆生……可能又想要回磊磊的抚养权了，她想让磊磊去上海读书。”
“哦……”陈桂祥沉吟一会儿，“这事，她都想了好多年。”
“小舅舅和小妹他们……”陈月君没把话继续说下去。
陈桂祥了然的点点头，“呵呵，这是她的权利，无可厚非。只是现在比当初要复杂些，一是你小舅舅再婚，二是磊磊已经是大孩子了，有些事需要听他本人的意见。我们当大人的人不能忽略孩子的想法，即使他暂时不一定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也要告诉他。”
“我是等梁庆生正式提出，再跟小舅舅讲，还是现在提醒一下小舅舅。”
“当然，是现在就提醒一下良平，他是你亲舅舅啊！”
陈月君咬着唇，点了点头，“我去找他一趟吧！”
“去吧！”陈桂祥朝陈月君挥了挥手，重新拿起桌上的放大镜和书，低头继续看。
陈月君轻轻带上门后，陈桂祥笑了笑，笑得很开心，他放下手上的放大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
聂良平没有在家，接到陈月君的电话后，叫她来自己办公室。
陈月君走进聂良平的公司，发现公司重新装修过，档次比之前高了不少，终于不再像家乡镇企业了。
已经是初十，聂良平的公司除了前台保安，没有看到忙碌的员工。
章立带着陈月君上楼，一路上章立始终保持着职业的礼貌的微笑，话依旧不多。
陈月君进了聂良平的办公室，见聂良平正架着腿在闭目养神，听到开门声，聂良平睁开眼睛冲着陈月君笑了笑。
“你们公司还没有开始上班吗？今天已经初十了。”陈月君好奇地问。
“我们放到十五，工厂和销售线那边早就开工了。”
章立给陈月君送了杯茶进来，立即转身出去了。
“你怎么不回家，我找你都没找着，小妹一个人在家，她现在月份大了，得有人陪着比较安全吧！”
聂良平像没听见一样，站到窗边伸了个懒腰，“明天回北京，东西都装好了吗？”
“装好了。”
“你不喜欢小妹，为什么要跟她结婚？”
聂良平放下手，转回身看着陈月君，“我的事，你别管。”
“我们是一家人，小舅舅。”陈月君柔声说。
“再是一家人，也给点我个人空间吧。”
“小舅舅，有件事要告诉你一下，梁庆生想要磊磊的抚养权，你知道吗？”
聂良平微微一怔，看着陈月君，“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嗯……”陈月君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上次我去上海的时候，挺久了，我……对不起，我忙忘了。”
“她是不是准备跟郑立结婚了吧。”聂良平看着陈月君。
陈月君微微点点头。
“嗯，那么……现在她应该还没跟郑立结婚，所以她暂时没跟我提。”聂良平推测着说。
“你同意？”
“不同意啊，她肯定是又要跟我打官司了。无非因为我再婚，现任妻子怀孕，她不高兴罢了。”
“所以，你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跟小妹结婚，我怎么觉得你不喜欢她呢，你对她太不关心了，你们根本不像是夫妻。”
聂良平长长地舒了口气，良久，他才慢慢地说：“谈不上不喜欢，也谈不上喜欢。只是……我自己心里有些别扭。”
“别扭，为什么别扭？”
“我对她的感情还没到能结婚的程度，现在结了，那条坎没跨过去，所以我别扭。”
“小舅舅，你当初真的只是因为她怀孕了才跟她结婚的？”
“当然，我聂良平总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没爹吧！”
“你防备她？”
“嗯，那到谈不上，我只是不相信她能真的爱我。她太年轻了，我们年龄差太多，我这个年纪的人，对感情不太抱希望，只相信淡淡长情，不相信烈火炽热的感情。没想，会跟她走到……现在。”
陈月君听到这话，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小舅舅在感情上真的是个很差劲的人。
“反正，梁庆生的打算，我告诉你了，你自己好好准备一下，她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知道啦，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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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月君回到北京的家，刚好八点。放好行李后，她开始查看工作邮件和工作群里的消息。
公司的工作邮件回复从初五就开始了，大部分需要即时处理的工作，何平早早都处理完，只留了几件必须要等陈月君回来确认签字的事。
今年过年，何平爸妈带着高艾在北京陪何平过年。
高艾虽然才九岁，已经非常懂事，初五何平回公司开始上班，高艾从没有抱怨妈妈不在家里陪自己，反而安慰何平，“妈妈，我在家陪外公、外婆，你放心去上班吧！”
陈月君希望何平能多陪陪孩子，对她说可以晚几天回公司，没想到，她还是提前去了公司。
何平对员工的要求，也是严格按国家规定，初八回公司上班。
在工作纪律方面，何平一向要求很严格，这点和陈月君以工作目标为导向的管理方式，多少有些冲突。
尽管如此，在员工面前，陈月君很注意维护何平在公司的形象。发生冲突时，陈月君从来不在公司和何平争吵。陈月君习惯私下和何平沟通。
需要反复沟通的事，结果往往需要一方向另一方妥协，而不是所谓达成真正的共识。
陈月君与何平的沟通，通常是何平单方面向陈月君妥协。
陈月君看完邮件和群里的消息后，给何平发了条信息，“我回北京了，明天去公司！”
何平马上回复，“好，明天见！”
陈月君肚子有些饿，去厨房看了看，发现自己的冰箱只剩几瓶酒外，什么都没有。她在去超市还是点外卖之间纠结了好几分钟后，最终还是拿起手机向超市出发。
她刚刚走出门厅，就被楼道的风吹的打了个激灵。
“还真冷啊！”
这个时候的街道有些空寂，月亮有些高，透过被冬风吹的有些嶙峋的树枝间，显得格外的清亮。一扇扇透光的窗里泄出些许人声，路边的烟酒小店电视里，正在重播春节晚会的节目，显得很热闹。
推开超市厚重的棉门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陈月君一时没控制住，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她忙拿纸巾遮住口鼻，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个时间，超市里的人竟然有些多，或者可以说有些太多，显得过于热闹，和外面清冷的街道像两个世界。
陈月君推着推车开始采购。她目标性很强，几样刚刚在家里想好必买的东西先拿好，才开始慢慢逛。
陈月君喜欢喝一款速溶咖啡，这款咖啡很受欢迎，常常一上架转瞬间就没了。她看了看时间，不抱希望的走到咖啡货柜，转了一圈果然没有了。有些遗憾的转身时，不小心碰到了后面的一辆推车。
“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陈月君忙道歉。
“陈月君！”有些沙沙的男声低低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陈月君抬起头，看到眼前的人，眉头微微一皱，“怎么是你，方少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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