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地方，柳旭有些意外，原本以为霁宁会带着三宫六院和亲近大臣一同出来游玩，可实际上湖面上只停着一艘画舫，岸边也只有一队侍卫警戒，除此之外半个闲人都看不到。随后一直在旁等候的内侍将柳旭带上画舫，看见霁宁负手而立遥望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动静，霁宁转过身来，看见柳旭露出一丝笑意，柳旭上前两步行礼问安，随后听到霁宁温声说道：“快起来吧，过来陪朕喝酒。”
两人坐到酒桌旁，没有寒暄没有契阔，说了陪他喝酒就真的只一个劲儿地喝酒，颇有借酒消愁的意味，气氛很是沉闷。等到一壶酒喝完，霁宁挥手让人端来一个托盘递到柳旭眼前，托盘里放着一块白玉雕云龙纹玉牌，对她说道：“多谢你将兰儿的遗物留给朕，她生前你能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哪怕是最危险的时候也没有弃她而去，朕很感激，她的墓地朕已经叫人去查找了，日后会重新修葺，她遇见我是她的不幸，可是遇见你却是我们俩的万幸，这份恩情朕不会忘，那块令牌本是想留给你做个念想，谁知你又让人送还给朕，既如此朕就再送份大礼给你吧。”
柳旭看了眼那白玉云龙牌，又看向霁宁，眼中满是不解。
霁宁微笑着解释道：“朕听贺文睿说起你现在是清平山庄的门人，清平山庄南宫世家以武立世，闻名朝野，声震武林，西南内陆时有匪患，各卫所有时还要向清平山庄借兵剿匪，朕担心你将来有一天也要领兵上阵，这白玉云龙牌是当年太祖征战时的传令牌，所到之处如朕亲临，朕将它赐予你，将来万一你遇到危险，这玉牌兴许能救你性命。”
柳旭闻言躬身回道：“多谢皇上厚爱，只是皇上多虑了，清平山庄门徒众多，民女上面还有五六个同门师兄，个个武艺非凡、胆识超人，即使上阵杀敌也轮不到我一介女流之辈，皇上担心的事情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出现，所以这玉牌民女不敢受，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沉默一刻，霁宁问道：“小柳，你这是要弃朕而去吗？你是打算与朕划清界限，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吗？”
柳旭一听急忙跪下回道：“民女惶恐，请皇上息怒。”
霁宁长长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你知道吗，那日回宫之后，朕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这些年来还是头一次，哭完之后朕觉得整个人都轻快了几分，朕这几年过得实在是太压抑了，朝堂上纷争不断，边境上也不太平，元蒙人时不时出兵侵扰，南边倭寇又在伺机而动，前年中原大旱，去年江南内涝，御史上疏指责朕施政不仁，德行有亏，上天才降天灾示警，所有的错都是朕一个人的，没有人肯替朕排忧，哪怕是有个人能听朕发发牢骚、说说心里话也好，朕……朕……朕实在是太累了，这么多年下来朕当真是有些挺不住了，有时候真想撂挑子不干了，可真让朕当个吃喝玩乐的昏君，朕又觉得对不起父皇的嘱托，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所以就只能这么熬着。说来也奇怪朕一见到你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只有在你面前朕才能毫无顾忌地做回自己，小柳，我别无所求，只想你……能不能还跟从前一样，依旧把我当成王煜坤，而不是坐在紫禁城宝座上的那位？”
柳旭眨了眨眼睛，问道：“为何是我？如果您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发发牢骚，我不信您身边找不出一个这样的人来？”
霁宁淡淡回道：“也许吧，也许朕身边有很多能陪朕说话发牢骚的人，可是朕打心眼里就不相信他们。你是没在皇宫待过，你不懂这皇宫里的人心是最善变的，要想在这里生存最重要的一条法则就是不能将真心托付给他人。所以朕只相信跟朕一起经历过风雨，将朕当成兄弟的人。”
柳旭抬眼看了一眼霁宁，抿了抿嘴唇腹诽道：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只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想当初我可是恨不得杀进紫禁城把你大卸八块的，这话要是让你听见了，估计你早就离我八丈远了。
霁宁像是看穿了柳旭的心思一般，说道：“朕言而无信，连自己最在意的人都护不住，你心里应该还在记恨朕吧？当年是不是曾经想过把朕大卸八块？”
柳旭如同当头棒喝，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霁宁见状笑了笑：“看来是让朕猜着了，不过如果换做是朕，朕也会这么想的。所以朕才觉得能交到你这个朋友实在是难能可贵，没有因为朕的身份不同，而找出各种理由替朕开脱。高兴就是高兴，生气就是生气，人生本当如此，何必让自己整日躲在面具之下自欺欺人？朕没办法过上这样的日子，但是你能如此，朕替你高兴。”
“皇上就没想过人心是会变的吗？老话不是讲‘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皇上您就不怕我是故意装出来的，心里有别的企图？”
“那你告诉朕，你图什么？”
“我又不能做官，自然图的是金银财宝呗。”
“你要多少？”
柳旭闻言一愣，扭头四下张望了一番，说道：“怎么着也要把这画舫装满吧。”
“好！”霁宁随即吩咐身边的内侍：“就照柳旭说的把这画舫填满金银。”
内侍领命而去，一个时辰之后，只见岸边驶来一列车队，随行的侍从将车上装载的巨大箱子卸载下来抬进画舫，待给霁宁和柳旭过目后，便一箱箱抬进船舱堆放起来。
柳旭看着侍从穿流如织，不到片刻就坐不住了，连声喊停，问道：“皇上，您没开玩笑吧？”
霁宁笑道：“朕已叫人将金银都送过来了，你觉得朕在开玩笑？”
柳旭神色颇为无奈，皱眉问道：“皇上您这般厚爱到底是因为顾念我们昔日同窗好友的情分？还是觉得心里对兰姐姐有愧，想要补偿而又不得，只好将这份荣宠转赐到我身上？”
霁宁沉默一瞬，回道：“可能两者都有吧。你二人是朕最要紧之人，一个系在心上，一个视如手足，你叫朕如何不厚爱？”
柳旭哑口无言，片刻后哭丧着脸说道：“皇上您这么任性，只怕朝廷百官要排着队去我府上骂街了。”
霁宁哈哈笑道：“不妨事，朕开的是自己的私库，没人敢到你府上去撒野。”
柳旭冷笑一声：“那就更不得了了，后宫的娘娘们要是知道您这么败家，而且还是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只怕要把牙齿都咬碎了，回头定然是要跑到皇上面前又哭又闹，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呢。”
霁宁嘴角微扬，缓缓说道：“朕与你心怀坦荡，何惧他人之言？朕若是随意便能被人挑拨，怎配与你相交？”
柳旭听完轻轻叹了口气：“皇上，您这般厚爱民女都不知该如何回报了，既然您视我为手足，我便厚着脸皮攀一攀您这根高枝，只要您日后别嫌弃我没规没矩，有失体统就好。”
霁宁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朕就是喜欢你这没规没矩的样子。”
说完，二人举杯相碰，一起仰头饮尽杯中酒。
傍晚，华灯初上，柳旭趴在书桌前，手中来回摆弄着白玉云龙牌，忽然间听见屋外脚步匆匆，抬头时顾桐已闯了进来。
“怎么回事？我听说皇上赏了你几十万两银子？”
柳旭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这般询问，脸上并无多少诧异之色，直起身子缓缓问道：“你听谁说的？”
顾桐神色急切，连语速都比平日快了几分：“现在整个衙门都传遍了，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你之前有恩于皇上，皇上为了报恩才赏赐财物；有人说你是皇上的手下，替皇上办了件了不得的差事，这些东西是皇上给你的报酬；还有人说皇上有龙阳之癖，你是皇上的……”
柳旭一听忍不住扶额，果然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以后怕是要不得清净了。顾桐却是不管那么多，仍旧一个劲儿地催问，柳旭便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讲述与他。
顾桐听后很是震惊：“你是说皇上喜欢的人是冯姑娘？他们……他们……”说着还四下查看了一番，压低了声音凑到柳旭跟前小声问道：“他们之前就已经私定终身了？还被你撞见了？皇上不会杀人灭口吧？”
柳旭轻笑出声：“他要真打算杀我，直接赐我一壶毒酒不就一了百了了，何必还要弄出这么多事情？”
顾桐仔细一想似乎很有道理，这才长长吐了口气安下心来。随即又八卦心起追问道：“皇上到底赏了你多少银子？”
柳旭想了想说道：“那一箱能装五千两白银，算下来大概有二十多万两吧，另外还有两万两金子，所有都在这里了。”
顾桐瞬间惊呼一声：“这么多？这可真是皇恩晃荡啊！”
柳旭叹了口气：“这还不是全部，我随口说了一句让他把画舫填满，结果他就真的让人送来几十辆车金银，刚装了一半我就坐不住，赶紧让他停手，这要是都让我拿回来，只怕宫里的娘娘们天天都要拿着我的生辰八字扎小人了。”
“那也不少了，我一年才几十两俸禄，这么多银子恐怕我几辈子都赚不到。”
“你家中没有双亲要奉养，弟妹们也都成家立业不需要你救济，你这几十两足够你自己平日开销，可我就不行了，我身后还有几万嘴要吃要喝呢，这些钱要是不好好利用起来，只怕也是坐吃山空，撑不了几多时日。”
顾桐闻言眉头微皱，问道：“小柳，我一直有个问题想不通，你既然已经投奔了武安侯，照理说应该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才对，他家大业大，手下能人辈出，难道还找不出几个机敏聪慧又善于经营的人吗？怎么还要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奔波行走？”
柳旭神色一怔，少许轻叹口气：“一言难尽啊！”刚想跟顾桐讲一讲清平山庄的纷乱杂事，就听门外有家丁过来禀告武安侯世子南宫凌驾到，不禁苦笑一声：“我一直隐藏行踪没去拜会他，谁成想他刚听到风声就找上门来了，这位世子爷果然是了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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