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阳春三月,天气转暖,郊外繁花似锦,到处都是出外踏青的人。靠近路旁的一个小酒馆,此时坐满了人,角落里一个穿着灰色棉布直裰的儒雅男子独坐一桌,面前一壶清酒,两碟小菜,清冷的气息,忧郁的神色,与周遭欢乐祥和的气氛格格不入。店里人多不够坐,每当有人想要与他拼桌,那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冰冷含义,都让人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另寻了看着好说话的挤在一处。
门外马蹄声传来,小二高声唱诺,邀着新到的客人里边请,不出所料这新来的又瞧上了他这一桌。屡次三番被人打扰已让他有些烦躁,待他不耐烦地抬起头,看到眼前一身银白锦袍披着大红斗篷的年轻人时,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缓缓站起身子,口中喃喃说道:“柳……旭……”
柳旭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此处遇到杨珞,怔愣一瞬,嘴角微翘,淡淡笑着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这时,旁边有个声音问道:“柳姑娘,这位仁兄是……”
柳旭同他介绍道:“杭州杨家长房的七老爷,杨阁老的同胞兄弟。”
那人听了立刻热情地同杨珞寒暄道:“失敬失敬,在下秦煊,鸿胪寺少卿秦明德是家父,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杨阁老的家人真是荣幸之至。”
杨珞直到此时才发觉身旁还站着一个人,因是同柳旭一起来的,不由多打量了两眼,只见他身材析长,气质温润,面貌生的颇为俊朗,浓眉大眼,皮肤白皙,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笑意,仿佛春风拂面,让人生出亲近之感。但是,杨珞却感觉那笑容很刺眼,心里生出几分抵触。
几人重新落座,柳旭二人每人点了一碗面,杨珞看着这个姓秦的家伙对着柳旭大献殷勤,像照顾孩子一样十分细致周到地对待柳旭,心里不由猜测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看向那小子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饭桌上很安静,柳旭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吃面,杨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秦煊见他二人都没有聊天的兴致也收起了话匣子,斯斯文文地用膳。过了一会儿,柳旭吃完了面,碰上杨珞专注的目光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对杨珞说道:“我们还有事,就先进城了,七老爷慢用。”
柳旭说完出门骑马而去,杨珞看着那大红斗篷像天边的彩霞一般越去越远,心里空落落的,怅然若失,他很想伸手将她拦下,可是下意识地又觉得不该这么做,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都是因他而起,他心中始终都有一份愧疚,他和她既没这个缘分,就不要再生事端了。
那一晚杨珞喝了多少酒他自己也不记得了,怎么回到府中的也记不清了,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他看着自己头顶的床帐,一瞬间有些迷茫,柳旭到底回来了没有?昨日见到的到底是她本人还是自己做的一个梦?这三年来他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中娇俏的身影总是带着狡黠的笑容,让他怎么看都看不够,甚至都不愿意醒过来。昨天也许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带来的幻觉吧,他现在都有些分不清自己何时是醒着何时是睡着了。
草草用了些饭食,杨珞出门去商号。马车早已备好,杨珞刚要上车,忽然心思一动,对身边负责车马的家丁问道:“四房今天可有主子出去了?”
家丁躬身回道:“四房今天所有的主子都出去了。”
杨珞心头一震,追问道:“都出去了?去了哪里?”
“是都出去了,连平常很少外出的江老安人都出去了,四太太特意带了不少丫鬟婆子随身伺候江老安人,所以多要了几辆马车,好像是去了王家老宅。”
王家老宅?杨珞一听到地方心脏砰砰直跳,立刻窜上马车吩咐车夫往王家老宅疾驶,等到了地方,果然看见王家老宅门前停着一溜马车,守在门口的侍卫正是他杨家的下人。
柳旭她果然是回来了!
杨珞心中激动,可又不敢登门拜访,在街角找了一家茶楼坐下来,目光盯着王家的方向,希望能在不经意间再见到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一连几日,杨珞都守在那家茶楼,看着四房的人进进出出,没几天冯家的马车也出现了,王念慈回来了。
王念慈一直跟着夫婿在任上,除了过年从不回府。自从那一年柳旭大闹许府之后,王念慈在冯家的日子就备受煎熬,她婆婆与许家感情深厚,眼见亲戚遭逢大难,把所有的罪过都算到了王念慈头上,几次叫嚣着让儿子休妻,王念慈一直维护着妹妹的闺誉,不肯低头,婆媳两个谁都不肯退让,王念慈受不了婆婆的无理取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第二日四老爷杨珖亲自登门要求和离,冯府哗然,太夫人亲自过问此事,将王念慈的婆婆好一顿教训,警告道:你若是觉得许府委屈,便跟着他们去辽东吧。王念慈的婆婆这才不敢再叫嚣,而后,太夫人派了贴身的嬷嬷去四房看望王念慈,以示抚慰之意,这才平息了风波。
柳旭从来没出过府,都是四房的女眷过来探望,杨珞心中明白,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杨家的大门了,之前她冲动之下说出的那句‘生不入杨家门,死不进杨家坟’,如今果然成了事实,杨珞每每想到此处都要长叹一声。
秦煊倒是频频外出,杨四老爷似乎对他很关照,带着他到处交际,短短几日就结交了不少同龄好友,邀他品诗作画或是游湖踏青,每日早出晚归,应酬不断。
若是不出意外,便是这个秦煊了吧?
杨珞虽然觉得心中苦涩,可转念一想她理当如此,自己如今的这番举动反倒有些不合时宜了,因此便决定一切到此为止,将心中那份思念永远埋藏起来。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秦煊来访,并且指名道姓的要见他。
杨珞当时在商号里同几位掌柜在议事,听到伙计禀告心中有些诧异,自己与他只那日在郊外匆匆见过一面,连话都没说几句,怎的突然上门来见他?莫非是因为柳旭?
杨珞便叫人将他请进来,略作寒暄,待伙计上了茶,两人分宾主落座,屋子里便沉寂下来,没了动静。
杨珞看着秦煊端着茶碗佯装喝茶,可眼角却不住地往自己身上瞟,明显是心中有事却又不敢开口,这般畏畏缩缩的模样让杨珞很看不上,直接开口问道:“秦公子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秦煊被问得一愣,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破釜沉舟般鼓起勇气说道:“杨七老爷,小生近日与朋友交际时,听到些传闻,想向七老爷求证一二,小生听说,七老爷之前与柳姑娘曾有过一段……一段……传闻……不知是真是假?”
杨珞拳头慢慢握紧,脸色却依旧如常,淡淡说道:“市井之言,多是以讹传讹,你信假的也是真的,你不信真的也是假的。”
“那柳姑娘为何直到现在都没有成亲?可是有什么缘故?”
“心高气傲,觉得世间的男子配不上她。”
“那七老爷您为何到现在也不曾娶妻?可是心里还惦记着她?”
杨珞抿了抿唇,直视着秦煊的眼睛说道:“秦公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必你是被柳旭的风姿所倾倒才会跟着她来到杭州吧?可你扪心自问,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可配得上她?”
秦煊顿时面红耳赤,一杯茶都没喝完便匆匆告辞了。
杨珞独自坐在客厅里,想到秦煊刚才那番话越想越生气,一怒之下将秦煊用过的茶碗直接摔了出去,随后神色匆匆地出了门。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明媚又无风,两位表嫂和姐姐府中都有事,今日都不过来,柳旭难得清静,便一个人出来游西湖。
雇了一条小船,随意地在湖中飘荡,湖中碧波连天,鱼群追着船桨嬉戏,偶尔有白鹭从头上飞过,清脆的叫声划破天际;岸边垂柳吐了芽,桃花红艳艳似天边彩霞,燕子飞来飞去在树上筑窝,一派生机盎然。
柳旭回到岸边时已是正午时分,抬头一看杨珞站在面前,略感诧异,问道:“你怎么在这?也是来游湖的?”
杨珞脸色凝重地看着她,低声说道:“秦煊刚才来找过我。”
柳旭露出了然的表情,毫不在意地说道:“他总算是要回去了。”
杨珞不解,柳旭笑着解释道:“这小子对我死缠烂打,不管怎么拒绝都没用,我只好把他带回来,让他见识见识我的名声有多差,这下不用我再费口舌,他也该死心了。”
杨珞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心疼她,沉默了一瞬才叹道:“你这是何必呢?”
柳旭但笑不语,朝岸边望了望,问道:“你可用过午膳?前面有家酒楼我们去喝两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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