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柳旭在灵隐寺为牺牲的将士做了一场超度法事，完毕后，稍事休息，带了几个侍从去了后山赏景。
柳旭在边关待了好几年，习惯了那边的黄沙漫天，寒风如刀，再看到故乡的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竟有些恍惚，分不清是不是处在梦境中？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柳旭看见有一个八角凉亭，打算进去歇歇脚。走近才发现，里面站着一个人，一见到她立刻迎了上来。
柳旭有些诧异，遽尔有些尴尬，不过转瞬就镇定下来，笑着同杨珞打招呼道：“你怎么在这？是来散心的吗？”
杨珞嘴角微扬，缓缓说道：“听说你在这里做法事，我猜你肯定要到后山走一走，所以特意在这边等你。”
嗯？特意来等我？
“是有什么事吗？”
杨珞摇摇头：“也没有，只是上次匆匆见过一面也没来得及详聊，我们这么多年没见，就想跟你叙叙旧……”
“哦，好。”柳旭转身吩咐身后的侍从：“去准备些瓜果茶点，我和杨七老爷在这里说说话。”
两人在亭子里坐下来，可是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一时间陷入沉默，等到下人端上来一盘莲蓬，两人伸手去拿却不约而同地碰到了一起，怔愣一瞬后相视一笑。
杨珞笑着说道：“好些年没吃到了吧？我给你剥。”
柳旭点点头：“可不是嘛，好些年没吃到了。”
随后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这次伤得很严重吧？痊愈了没有？”
“差不多了，皇上赏了不少补品，外伤已经不要紧了，内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不过干娘给了我不少调息内力的药丸，再将养些时日就行了。”
“这次回来还走吗？”
“当然了，仗还没打完呢。”
“海那赫已经死了，这仗也打不了几天了。”
柳旭眉头微皱，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死了？没有消息传过来啊。”
杨珞微微笑道：“他不是被你砍断了一条胳膊吗？身体受了重创，没办法亲自披甲上阵，只能待在大帐指挥，他受伤的消息被严密封锁，但是我把它透露给了他的王叔和堂弟，并且帮着他们引开了侍卫……”
柳旭恍然，这样看来这场仗确实打不了几天了。
杨珞将剥好的莲子递给柳旭，柳旭捏起一颗放入口中，鲜嫩清甜，很是可口，没过一会儿，就将一整颗莲蓬剥下来的莲子吃得干干净净。
杨珞见她喜欢，手上一直不停地剥，沉默一瞬后，试探着开口道：“柳儿，我……我们……”
话没说完，一阵喧闹声传来，两人同时回头张望，原来是李琇莹带着下人过来了，被柳旭的手下拦在了亭外。
柳旭一见是她也没多想，立刻出声吩咐下人把她放进来。待李琇莹走到近前，柳旭只觉眼前一亮，仿佛古画中的侍女款款向她走来，只见她穿着鹅黄长衫，头上插着一对珍珠发簪，颈上带着一支八宝璎珞，秀美的面容上画着精致的妆，显得她更加温婉恬静，与杨珞站在一起相当得般配。
李琇莹规规矩矩地给柳旭行了礼，起身后就凑到杨珞身边，一边念叨着是张老夫人担心杨珞吃不惯外面的东西，让她亲手做了吃食送过来，一边从丫鬟手里的提盒里拿出各种点心小菜，还热情地张罗着让柳旭一同品尝。
女孩子的心思怎能瞒得过柳旭的眼睛，李琇莹言谈举止中刻意表现出来与杨珞的亲昵，已经暴露了她此行的目的。柳旭心中好笑，觉得再待下去也是无趣，便与杨珞告辞下了山。
人家才是一对，何必再招人厌烦？
柳旭在杭州住了小半年，感觉身体休养得差不多了便挑了个利于出行的好日子奔赴边关。她那八十多个兄弟大部分都成了亲，剩下的也都相中了人家，交换了庚帖，在杭州成亲已经来不及了，便打算回到西北营中再举行婚礼。因此，大家分两批启程，柳旭带着一部分人先走，留下一部分人护送女眷连同柳旭在城中招募的医工、杂役等慢慢赶路。
柳旭回到征西大营的时候，全营轰动，各级将校全都赶来迎接，场面极其热烈，尤其是她麾下的四万余众将士一见到她的面直接跪伏在地，泣不成声，直言今生今世愿生死追随，以血肉之躯守护清平山庄的荣誉，徐老将军还特意下令大摆宴席给柳旭接风洗尘。
第二日，柳旭出完早操回来，发现叶长青在她门口徘徊，有些意外，同他招呼道：“你怎么在这？有事？”
柳旭的突然出现似乎让叶长青吓了一跳，他神情有些慌乱，不知怎的耳朵分外红艳，看着柳旭结结巴巴说道：“我……啊……我……我给你送兔子来了，之前你不是经常烤兔子肉吃吗？我便多打了几只……”
一大早专门跑过来送兔子？
柳旭看了看他手里拎着的兔子，又看了看他，觉得这家伙莫不是神经有些问题吧？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站在门外，徐昴的声音犹如天籁一般适时出现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叶长青见状也不好再久留，把兔子往柳旭怀里一塞，慌慌张张就走了。
徐昴见状忍不住问道：“这家伙怎么了？怎么见到我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跑了？”
柳旭也是不明所以，随口搪塞道：“可能着急吃早饭吧。对了，你吃过没有？在我这用点吧？”
徐昴摆摆手说道：“我现在哪有心情吃饭？这还有个大麻烦没解决呢。”
柳旭一愣，不等她反应过来徐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往外走，边走边抱怨道：“都是你干的好事，兄弟们都被你害苦了。”
柳旭随着徐昴来到一处稍微偏僻些的营地，还没靠近，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喧闹声，莺莺燕燕、欢声笑语，简直比游园会还要热闹，不禁奇怪问道：“怎么会有女人在营中？”
徐昴叹了口气：“还不是你招来的？”
“关我屁事。”
“你男扮女装上阵杀敌，玉面罗刹威震敌寇的故事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这些小姑娘都是受到你的感召，不惜千里迢迢跑到西北从军，直言要在你麾下效力，也要当一个万人敬仰的大英雄。”
柳旭一听下巴差点掉下来，直接喝道：“简直是胡闹！”
“可不是胡闹吗？但是这帮小丫头一个个能言善辩，你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你，而且句句都在理，你还反驳不了她，关键你还不能动手打她，你稍微一动粗，她就哭哭啼啼的，停都停不下来，让你这个心里啊没着没落的，也不知该怎么好，说又说不得，赶又赶不走，所以就只能让她们集中住在这里，等你回来亲自处理。”
柳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都是些吃饱撑的没事找事的。
柳旭心里虽然在发牢骚，可还是推门进了院子，中气十足地喊道：“我是柳旭，想在我麾下效力的在我面前排成一排。”
原本喧闹不已的营地霎时间一片沉寂，几息之后，突然爆发出一声声的尖叫和呼喊，转瞬几十名妙龄少女呼啦一下冲到柳旭面前，按照她们之前看到的队列方阵的样子，整整齐齐列阵站好。
虽然慢了些，还算有些模样，柳旭点点头，问道：“都是来参军的？可有从小学过武艺的？”
姑娘互相看着，没有一个人应声。
“有没有读过兵书的？”
还是没有一个人应声。
“有识文断字的吗？”
“有、有、有。”十几个姑娘热情洋溢地应着，好像考中了状元一样。
柳旭打量了一眼，瞧着她们的穿戴打扮，几乎都是富家千金，心里就有了数，然后说道：“想要参军，体能是关键，围着这院子先跑二十圈，跑不下来的自动淘汰。”
姑娘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柳旭见状骂道：“不想跑是吧？那就卷铺盖滚蛋，我这不养闲人。”
姑娘们心下一惊，不敢耽搁，立刻飞奔起来，毕竟这是她们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谁也不想白白浪费掉。
一炷香后，能坚持下来的姑娘已经寥寥无几了，最后跑完全程的只有不到三分之一，柳旭心里早就知道会如此，也没多话，只淡淡说道：“今天先这样，明天继续。”说完便离开了。
她刚离开院子，就听身后一片哀嚎，想来这突如其来的下马威确实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一连三天，柳旭每天按时过来考核体能，一天一个新花样，不是负重跑就是障碍跑，让这些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姑娘们苦不堪言，短短几天病倒一大片，余下的也只是勉强撑着，各个灰头土脸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这天刚用过早饭，柳旭按时出现在营中，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伙房的杂役抬着的鸡笼，姑娘们盯着那一笼子的鸡颇为疑惑，不知道柳旭又要搞什么新名堂，心中猜测难道是她觉得这几日大家太辛苦了，心中不忍要给大家加餐补充营养？姑娘们正窃窃私语着，忽听她说道：“看清楚我是怎么做的，一会儿照着我的样子学，做不了的直接淘汰。”
柳旭说完从笼子里抓出一只鸡，赶紧利落地拔掉脖子上的毛，拿出匕首一滑开始放血，随后那只鸡蹬了蹬腿，就一命呜呼了。
对面站着的女孩子除了少数经常做家务的，大部分都很少看到杀鸡宰羊这种血腥的场面，因此当看到柳旭给鸡放血时，每个人都感到极度的不适应，有些承受力弱的直接跑到一边干呕去了。
柳旭将那只死鸡往边上一扔，吩咐道：“动手吧，一人一只，感觉自己做不了的到那边排队，一会儿领了盘缠回家去。”
柳旭面无表情地对众人扫视了一眼，扭头对杂役吩咐道：“你替我盯着，通过考核的把名单报给我。”
杂役点头应是，柳旭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抗议的声音：“我们是来参军入伍的，不是来杀鸡宰羊做杂役的。”
这句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和对柳旭的不满，立刻引起一片附和之声。
柳旭翻了个白眼，问道：“谁能告诉我，军人代表着什么？”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明所以，沉寂一瞬后，有人试探着回道：“英雄？”
“荣誉。”
“悲壮。”
“威严。”
………………
大家七嘴八舌讲了一堆，等到没有人再发言时，柳旭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杀戮。军人的本质就是杀戮。战场上都是你死我活，拿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我手下的每一个人都是踩着尸山血海爬过来的，你们以为的崇高、光荣、英勇这些漂亮话都是对胜利者的赞美，而失败者只是一具无人理睬的尸体，就如这只死鸡一样。你们每天能享受到平静安宁的生活那不是理所应当、本该如此的，那都是将士们拿命给你们换来的，所以收起你们的幻想，好好珍惜眼前的生活，别虚度光阴，别挥霍青春，这才是对那些献出了生命的英勇将士们的最高敬意。听明白了吗？你们想要在军队待下去，就得习惯这种充满血腥、令人作呕的生活，如果做不到的话就别在这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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