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旭和杨珞赶了半天的路，终于在临近正午时到达目的地，一个位于山脚下的偏僻村落，远远看去这一片屋脊繁密，庭院错落，以为是个人丁兴旺的大村寨，走近才发现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十室九空，只零星的有几户人家还住在这里。
柳旭在一处缺了大门临时用篱笆门替代的院落前下了马，冲里面喊了一声：“有人在吗？我送吃的来了。”
不多时从房间里跑出来一个胖乎乎、三四岁样子的小男孩，冲着柳旭高兴地叫道：“娘亲，娘亲……”一边叫着一边往柳旭的怀里扎，像块橡皮糖一样黏在柳旭怀里舍不得松手。
小孩子长得喜庆，杨珞见了也露出几分喜爱之情，可一听到他嘴里喊的话，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心中暗道：“这……这……我的？不对，岁数不对，谁的？”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从后院里又冲出来二十多个孩子，年龄不一，有男有女，但是无一例外的嘴里都喊着娘亲，围在柳旭身边又笑又闹，格外的亲热。
“娘亲，娘亲，你给我们带了什么好吃的？”
“娘亲，娘亲，我要吃糖。”
柳旭抱抱这个，亲亲那个，笑呵呵地哄着这些孩子：“有有有，每个人都有，你们先去帮叔叔们把粮食搬到地窖，一会儿我要检查你们功课，谁书背得好，谁有奖励。”
孩子们随即欢呼一声，一起奔向装满粮食物资的马车，年纪大的、身子壮的像柳旭的侍卫一样，扛起一包包粮食往地窖里搬，年纪小的，身子弱的就把一些小件的东西搬到厨房，有些馋嘴的孩子看见红枣、花生之类的零食，忍不住偷偷往嘴里放，被大孩子看见了免不了挨一顿骂，被骂的孩子不甘心忍不住还嘴狡辩，反倒把骂人的孩子气得一愣一愣的，引得旁边的人哄声大笑。
杨珞在一旁看着这群孩子嬉闹，神情慢慢舒缓，一低头发现一个梳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姑娘，仰着圆圆的小脸蛋正盯着他看，杨珞与她对视了片刻，蹲下身去，温柔地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哥哥姐姐都在那边，你怎么不过去啊？”
小姑娘歪着头看了看他，奶声奶气地问道：“你是爹爹吗？”
杨珞心里一愣，茫然问道：“你说什么？”
“你是爹爹吗？”
“我……”不知何故，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竟然让杨珞脸庞变得通红，神情有些不自然。
正在此时，柳旭的声音传来：“桃桃，你怎么还在这？姐姐们等着你呢。”
那小姑娘听见叫声扭头奔向柳旭，柳旭一把将她举起来，亲了亲她粉嘟嘟的小脸蛋，又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又伸手掏了两块糖递给她，“好了，去找姐姐们玩吧。”
小姑娘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一溜小跑去找其他的孩子了。
“这些孩子都是孤儿。”柳旭向杨珞解释道：“有一些是我在路上捡回来的，有些是我营中将士的家眷，全都是父母双亡，没有亲人投靠，原本我想将他们送回清平山庄，可是战事一直不断，我这边没有多余的人手，又担心兵荒马乱的路上不安全，所以就暂时安顿在这村子里，找了一对老夫妻一边照顾他们饮食起居，一边教他们读书习字，等打完了仗再随我一同回去。”
话音刚落，有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粗布短衫，头发花白的老者匆匆走过来同柳旭见礼。
“给郡主请安。”
“孙先生免礼，您这是刚从外面回来？”
“家里柴不够了，刚刚砍了些回来，郡主可用了午饭？我让拙荆做了些热汤面，郡主要是不嫌弃，就用些吧。”
“我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赶紧让大娘端上来吧。”柳旭一点都不见外地说道。
算不上白的面条，中间还夹杂着细小的麦麸，清汤寡水看不到一点油花，面条的口感很粗糙，细细咀嚼似乎能感觉到面粉中混进了沙子，对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来说实在是难以下咽。
柳旭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大口大口地吸溜着，不知道是饿极了还是吃习惯了，看不出一点嫌弃的样子，满脸怡然自得的模样，仿佛在品尝人间极致美味。
柳旭将最后一口汤喝完，打了一个满足无比的饱嗝，将碗递给孙大娘，笑着夸她手艺好，孙大娘听了脸上的笑容止不住地往外漾，就像跟自家孩子相处一样跟柳旭唠起了家常，把平日里的趣事都拿来说给柳旭听，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细琐小事，但是柳旭却是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耳边听着柳旭跟孙大娘互相打趣的话语，杨珞将目光投向了小院里的孩子们，柳旭这次带来了很多木质的刀剑，男孩子们正兴高采烈地挥着刀剑玩骑马打仗的游戏，也不知道是哪位军士教了他们些行军阵法，孩子们分成两队攻守厮杀倒也有模有样；女孩子们在周围围观，手里的伙计却是一点都没停下，不是纺着线，就是纳鞋底，还有的在给小的缝补衣衫，不由让人感叹一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听着耳边的欢声笑语，看着眼前孩子们愉快的嬉戏笑闹，杨珞一瞬间有些出神，心里止不住想道：“若是自己也有一处院落，院落中自己的几个孩子也如现在这般游戏玩耍，那必定是自己这一生最开心的事。”眨眼间又突然惊觉以前的他宁愿孤独终老都不愿牵手另一人，如今竟然盼望着有自己孩子，变化如此之大都是因为那个人，他随即扭头望向柳旭，看见此时的她翘着二郎腿，剔着牙，一身粗布衣衫尽是灰尘，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地主家的长工，哪有半点上位者的气势？可偏偏在杨珞眼中就觉得她超凡脱俗，是心底永远难以割舍的一份眷恋。
“我们将来也会有孩子吧？不知道是像她多一点还是像我多一点？她是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反正我是喜欢女儿的，女孩子贴心一点，娇娇弱弱的好像花一样，谁见了会不喜欢呢？”
杨珞正想着，眼角一瞥瞧见刚才那个梳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姑娘又跑了进来，走到他身前，仰着脸一直看着他笑，杨珞只觉心头一热，把她抱起来，温柔地问道：“你是叫桃桃吗？”
小姑娘点点头。
杨珞便又问道：“你要做什么？”
小姑娘伸开小手，露出手里攥着的红枣，说道：“这个给你吃。”
杨珞一愣，随即感觉心中一股暖流涌出，抱着桃桃亲了又亲，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叫爹爹。”
桃桃立刻甜甜地叫了一声：“爹爹。”
那声音宛如百灵鸟在鸣唱，让杨珞心中宛如吃了蜜一样，从嘴里甜到心里，直让他觉得世间再也没有比这两个字更好听的声音了，随后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叫桃桃一直叫个不停，好像永远都听不够一样。
第二天，柳旭和侍卫们将小院破败的院墙和残破的屋顶全都整修了一遍，一直忙到日落西山才结束，大家草草用了些晚饭便回房中休息了。
深夜，杨珞无心入眠，辗转反侧心神难安，烦闷之际起身去了院外，发现灶间还有火光，便走了过去，到了近前看见柳旭坐在小板凳上单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什么，便问道：“怎么还没睡？”
柳旭一瞬间回了神，看到杨珞反问道：“你怎么也没睡？”
两人并排坐下，柳旭用烧火棍在灶膛里拨了拨，拨出来两个又大又圆的红薯，将其中一个递给杨珞：“这里的吃食都很粗糙，这两天没吃好吧？”
杨珞两只手轮流倒换着滚烫的红薯，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回道：“我又不是没有风餐露宿过，有的时候几天没饭吃也是常事，至少这边还能按时吃饭，已经很好了。”
柳旭笑了笑，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啃着手里的红薯，片刻后听杨珞问道：“你是不是……又要出征了？”
柳旭诧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下午你和孙先生聊天的时候我听到了。”
柳旭便回忆自己说的话，喃喃道：“我没说过呀。”
杨珞笑了笑：“孙先生问你怎么这次带了这么多东西？你说有些棘手的事要处理，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派人过来。现在除了出征杀敌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花时间和精力去处理？”
柳旭干笑两声：“你倒是聪明。”
“这次应该是决战了吧？”
柳旭点点头：“海那赫死了，他的几个堂兄弟内讧，原来追随海那赫的部落首领，有一大半都另寻了新主回了漠北争功去了，只有三个较大部落不甘心空手而回，还一直盘踞在甘凉一带，打劫商旅车队，上次你的车队遇袭，就是铁虎门的漏网之鱼跟这些元蒙人勾结，我几次清剿，都只是些小喽啰，主力一直未现身，这次探子传回来的情报不容乐观，发现朝中似乎有人与他们暗中达成协议，意图不轨，徐老将军担心再拖下去会对皇上不利，遂决定全军出征，尽快解决这伙恶贼，早日班师回朝。”
“你一直不肯答应我，可是因为这个原因？”
柳旭沉默一瞬，点点头：“我怕……我怕我回不来，又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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