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洛嘉和唐眷很轻易地在一堆大大小小的碎片中找到了与他们存放起来的徽章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另外几枚徽章。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除了他们两个的，还有奥康当时抛下的，剩下的十几个，一个不少，全都在这里。
洛嘉怔怔地半跪在那一小堆徽章前，眼前再次闪过一片昏暗中将自己用力推开的、那双带血的手。
“走，快走！快跑！！！”
声嘶力竭的喊声又响起来了，炸得她耳朵里响起尖锐的嗡鸣。她不自觉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好像又看到了那满手温热又冰凉的血液。
尖叫声、嘶吼声、痛呼声、撕裂声、咀嚼声……
还有精神链接因为死亡而被隔断时那一瞬间的空荡感和尖锐痛感。
那些曾经组成她噩梦的东西又追上来了，现在那片死亡的阴影好像就站在她身边，俯身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你逃不掉的，现在轮到你了，他们都在等你。
……他们都在等你。
洛嘉慢慢攥紧了徽章，徽章上尖锐的金属戳破了她的掌心，鲜血缓慢地滴落下来，溅在玻璃碎片上，也碎成了好多抓不到的黯淡闪光。
白桦站在她身边，表情看上去还是平静的，眼神却阴郁，身体绷得紧紧的，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发抖。
他看到了白琅的徽章。
白琅，他的前主，他唯一的生灵者，他同生共死的战友。
原本都说好了，等空下来，任务结束之后，他们就一起休个假，把之前一直没休的假补回来。
白琅打算去旧宅看看。那是他的旧宅，也是白桦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他从出生开始就与白琅绑定了，他比白琅血缘上的的兄弟更像他的亲兄弟。
他说小时候你特别喜欢吃肉，总趁人不注意去厨房偷吃，还被奶奶拎着耳朵训过；白桦就皮笑肉不笑地哼一声，说你小时候背着家里人偷偷爬树掏鸟蛋结果摔断了腿还不是也被骂了，我们半斤八两。
在场的队友们都放声大笑，起哄说再多说点，黑历史越多越好，以后要拿出来笑你们一辈子。
一辈子？一辈子就这么短。
一辈子就这么突兀地终结在了那个暗无天日的虫巢。
他们是真的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白桦习惯性地捏住自己的指尖试图止住那颤抖，就像他以前常做的那样，但这次根本无济于事，他只能克制地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试图让自己不再回想。
“在这里的战利品，它们的主人，都是曾经碍过事的人。”
平淡的男声突然响起来了，白桦下意识地看过去，一开始是被他的话吸引，目光挪过去之后他的瞳孔却狠狠地一缩，眼中映出幽灵一般沉默地出现在兄弟俩身后的一个个人身上。
他们有些穿着黑色的统一作战服，有些穿着白色的制服，有些甚至还穿着宽松的实验服……他们面容各不相同，神情却是几乎如出一辙的平静……或者说，麻木。
是千手佛的虫牙和实验室的清理者、实验体。
或者换个说法——所有人都是实验体。
白桦摆出了防御的姿态，洛嘉站了起来，转身面对着他们，手腕用力一甩，一柄长匕被她牢牢握在手中。
后方的唐眷慢慢抽出了刀，刀身发出轻微的鸣声。赤缳取出了长弓，泛着冷色的长箭搭在了弓弦上。
“说实话，我们并不想面对太多棘手的敌人，但是总有人——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我们的理念。”
利维的目光从白桦和洛嘉身上移开，慢慢地落在了培养舱中的林阮身上。
“人类自以为高等，可遇到虫族的时候呢？根本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人类将虫族视为大敌，妄图消灭虫族……可是该被消灭的到底是谁呢？”
利维的声音并不重，甚至仿佛是喃喃自语，但对在场所有人来说，他的声音都足够清晰。
“人类狡诈、阴险、贪得无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明明看起来只有孱弱的身躯，内里却有着肮脏到恶鬼也无法下口的灵魂。
“以前常说人类有什么罪行来着？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看看这些罪行，人类啊，根本无可救药。”
利维仿佛在宣读审判一般平静而笃定，他的目光扫过对面的四个人，接着说下去。
“人类的种种罪行都来源于人类复杂的情感，来源于人类疯涨的欲望，他们弱小，但又有着与自身的弱小毫不匹配的野心，并能为之付出疯狂的行动。
“可是，虫族就不一样了，它们的目的很简单，它们也有足够实现目的的实力，他们甚至不会被情感左右。”
利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低声说：“虫族的基因，才是更高等的、更强大的基因。”
没有人说话，这个传教一般的现场安静得诡异。
利维慢慢地抬眼，看着对面的人，微微歪头，用真实的、困惑的语调问：“……你们不觉得吗？”
白桦冷淡地看着他，只回了三个字：“你疯了。”
利维并不在意他的回答，他微微笑了笑，说：“其实这是父亲的理念，我只是执行而已，不过不得不承认，我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只是他认为人类的罪来源于情感和欲望，我却认为，人类的罪来源于人类本身的弱小……欲望之所以是欲望，只不过是因为它还没有被实现。”
“只要足够强大……所有的欲望都将不再是欲望。”
他停顿了一下，说：“而是现实。”
四个人的脸色依然没有任何变化，显然没有被他的一番言论所影响。利维看着他们，最后叹了口气：“好吧，看来你们确实无法理解……我们的目标是创造新的、更加强大的、没有缺陷的完美人类，我们只是在探索人类进化的道路而已，这难道不是历史的趋势么？”
赤缳冷笑一声：“跟你谈论人类的未来，让我感到恶心。”
这样直白的话一出，收藏室里的氛围顿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利维和奥康身后的实验体们仿佛收到了某种指令，麻木冷漠的脸上隐约露出一丝隐秘的躁动。
“人类是不完美的。”
洛嘉忽然说话了，利维的目光挪到她脸上，她平淡地回视。
“但没有人类是完美的。”
如果一个人真的是“完美”的……那么这个人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或许更符合的定义是“神”。
人会有私心，人会有欲望，人会贪恋夏日的凉风和冬日的阳光，会不舍得柔软的被窝，不舍得身边之人温暖的拥抱。
也因为如此，人会为了夏日的凉风、冬日的阳光、为了柔软的被窝、为了身边人的拥抱，为了能够继续享受每一个平常却温暖的时刻，他们会拼尽全力。
还有些人，甚至会甘愿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
他们有私心吗？他们有欲望吗？
当然有。他们就是想要实现自己的愿望实现自己的理想，只不过这愿望和理想里不是只有自己。
人因欲望而弱小，也因欲望而强大。
或许所谓的“缺陷”，才是“完美”的证明，人虽然孱弱，可是人会体验到亲情、友情、爱情，会体验到心动和幸福，就连每一次痛彻心扉的哀恸都是人有血有肉、不止是一个躯壳的证明。
而“神”，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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