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他买了小老虎音响，却没有送出去。
哄她的话题最后不了了之，她没有再提起，他也不会开口。
不仅如此，他还对她说，以后放学回家就不一起走了。
王枝枝看了他很久，没有问他为什么，最后只是冷淡地回了一声好。
从那以后，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然和她渐渐开始疏远。
他没有开口挽留，更没有告诉她，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准备好与她告别了。
23.
期末考试那天，妈妈回来了。
她坐在那个逼仄的家里，显得格格不入。
爸爸还没回来，她做好了一桌菜，在家里等他，然后问他：“小南，跟不跟我走？”
隔了那么多年，重新听到这句话，他觉得有几分恍惚。
曾经他想留下来，陪在爸爸身边。
但现在，那个想救爸爸的小男孩已经死在了一次又一次的家暴中。
他听到自己无比坚定地对妈妈说：“好，什么时候走？”
24.
离开的时候很不愉快。
爸爸像个疯子一样，把家里的锅碗瓢盆砸了个遍。拖着行李箱的他站在原地，扔过来的饭勺打在他的太阳穴上，落下了一个很深很红的印记。
他没有再试图反抗什么。
因为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肖迟南，你是我的种。你信不信，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你最后都会变成和我一样的人，一辈子都留不住想留的人……”
爸爸癫狂的诅咒还在继续，他却没有心情再听下去。
于是他推开房门，神情平静，没有回头：“嗯，我走了，你保重。”
25.
他要转学的事情，他只告诉了陈见。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王枝枝，他不知道。
也许是怕她挽留，但也可能是更怕她不挽留。
走的时候，他把这个暑假做的那叠笔记给了陈见。
“高二上册的课我已经自学完了，这是我做的笔记，一些比较难理解的知识点我有给你备注。你先跟着老师的节奏走，觉得学不懂的时候可以翻一下……”
数学、物理、化学，三个A4本子整整齐齐地摆在她面前。
站在他面前的陈见表情很复杂，接过了所有笔记，没有说谢谢，只对他说：“去了那边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给我打电话，但是只能周末，你知道的，留的号码是我妈妈的……”
陈见絮絮叨叨地说着，他耐心地听，没有打断她，并且时不时地应声好。
蓦地，陈见的话停了。
她的眼神微妙而困惑，她问他：“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从来没有和陈见说过，他喜欢王枝枝。
周围的人都只看到了陈见，所以大家都问他，是不是喜欢陈见。
最初他分得清自己的感情。
但是到了后来，后来他开始用陈见当借口骗王枝枝，骗过王枝枝的同时，好像也骗过了自己，他渐渐快要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自己真实的爱意。
而此刻，陈见与他心照不宣的提问，却让他恍然大悟。
他骗过了王枝枝，甚至骗过了自己，却没有骗过最了解他的陈见。
肖迟南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但是他没有犹豫，他对陈见说：“我想好了。”
陈见没再多劝什么，点了点头，然后正式与他告别。
“走吧，肖迟南，一路顺风。”
26.
妈妈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他很快就能入学。
新学校的生活不算顺利。
他本来就孤僻阴郁，在鹿南尚且因为王枝枝和陈见，他还可以努力让自己变得阳光一点，到了这里，他都没有了装的欲望。
没有试图融入班级小圈子，也没有试图主动示好去交朋友。
他又恢复了认识陈见以前的状态。
独来独往，对人际关系没有任何期望和奢求。
这样下去本来可以挺好的。
他就安心地读书，然后考个大学，像他以前所期盼的那样。
偏偏有人不乐意。
所谓的年级一霸在他转学来的第五天把他堵在校门口。
笑得又贱又丑，骂他是一个婊子生的小杂种，问他装什么装。
来了这里，他很快就知道妈妈的工作是什么。
卖酒。
很辛苦，也很没有地位。
他什么都知道，却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妈妈不容易，他不愿意让她多想什么。
可是眼前这个男生显然不这么想。
用那副丑陋又嚣张的嘴脸肆意地挑衅着他，一次又一次地触碰他的逆鳞，然后大笑。
他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人嘴巴一张一合。
然后一拳打了上去，又狠又准，直接把人掀翻在地，就像爸爸对他做的那样。
哦，他忘了跟这些人说了，他打架是有点厉害的，毕竟耳濡目染，这些年在爸爸那里挨的揍倒也不是一点用没有。
一群人围着他打，可他不在意。
他完全不管其他人对他挥来的拳头，他只瞄准了嘴巴最臭的人，一拳又一拳，不要命地打着。
所有人都被他吓到了。
被他压在身下打的那个男生已经满脸是血，晕过去了。
他其实也很痛，但他习惯了忍耐。
所以他强撑着站了起来，昏昏沉沉地看着那些不敢靠近他的人，然后笑了。
27.
妈妈在办公室鞠躬道歉，低声下气地求了很久，才让他没有被记过。
领他回家的路上，妈妈一直很沉默。
沉默地走在他前面，只留下一个他不敢靠近的背影。
他也不说话，亦步亦趋跟在妈妈身后，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回到家关上门那一刻，正在换鞋的妈妈突然问他：“肖迟南，你喝酒吗？”
“什么？”
他握在把手上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不解的目光投向妈妈，却发现她根本不肯再看他一眼。
她换好了鞋，站起身，没有等肖迟南，径直往房间里走。
她说：“肖迟南，我没想到，你这么像你爸爸。”
28.
【肖迟南，那你知不知道，越是不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越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肖迟南，你是我的种。你信不信，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你最后都会变成和我一样的人，一辈子都留不住想留的人。】
爸爸的诅咒历历在目。
坐在书桌前的肖迟南头疼欲裂。
任由身上的淤青、脸上的伤口将他吞噬，他只是沉默地捂住头，趴在桌子上，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躲在角落默默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他说过，他一定不要成为爸爸那样的人。
现在看起来，像个笑话。
手机铃声蓦地响起，像一道催魂铃，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突地疼。
他不想接，但铃声没有断过。
抓过手机，想要摁下关机，却在看到备注那一刻犹豫。
【枝枝学姐】
他看着手机亮了很久，终于在它第五次响起时接通。
“喂？”
29.
【肖迟南，你真是好样的。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知道自己彻底失去王枝枝了。
陈见问他，到底和王枝枝发生什么了，要不要帮他解释？
他只说不用了。
关于肖迟南，没什么可解释的。
难堪是真的，狼狈是真的，配不上她也是真的。
他想，他从来没有为王枝枝做过什么，那最后一次，他就如了她的愿吧。
肖迟南决定，这辈子再也不出现在王枝枝面前。
30.
王枝枝高考那天，他瞒着妈妈回了一趟鹿南。
他没有见到她。
于是他只能站在鹿南中学门口，很小声地说了一句。
“枝枝学姐，高考顺利。”
31.
高考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考试。
没有什么意外地，拿下状元，填好志愿，等到通知书。
妈妈笑得眼睛都眯了。
他心里却没什么感觉。
唯一值得庆祝的，大概就是陈见和他读了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个专业。
又可以见面了。
一切明明都在既定的轨道上，他是说，如果爸爸没有出事的话。
32.
快要开学的时候，妈妈告诉他，那个男人确诊肺癌了，晚期。
他当时正在收东西，准备提前去京北熟悉环境。
“你要去看看他吗？估计活不了多久了，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
他只在第一句话的时候停下了动作，后来他没有犹豫，动作麻利地收好了东西。
然后站起来，对着妈妈点头：“我改签，明天就回去。”
33.
躺在家里等死的男人还挺惨的。
买不起药，没钱治病，还没人照顾。
他回来的时候，那个男人都快发臭了，毕竟以前能威风凛凛打他的爸爸，现在已经虚弱得下不了床了。
看到他的那一刻，男人猛地咳了一口血，声音嘶哑地质问他：“你回来干什么？”
他看了男人许久，终于开口：“回来看你。”
“滚，我不需要。”
男人已经闭上了眼，就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浪费。
他却做了一个决定，给妈妈发了一条短信。
【我想申请延迟入学。肖大兵需要人照顾。】
34.
他留下来了，爸爸却没觉得多开心。
每次他帮男人翻身拍背，清理身子的时候，男人都骂骂咧咧地嚷着让他滚。
他懒得和男人计较什么。
每次都只是沉默地抿了抿嘴，然后继续做他该做的事情。
好像男人根本就没有为他的到来高兴过。
直到男人死的那一刻，也是恶狠狠地盯着他，没有软下脸色。
男人死死地盯着他，已经瘦得只剩骨架的脸显得有些恐怖。
他就坐在男人的床沿，与男人对视。
男人说话已经很费力了，但却仍然固执地把最后的遗言说出了口。
那个打了他一辈子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爸爸说：“肖迟南，我恨你。”
他的表情毫无波动，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床上不甘的男人，然后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
闻言，男人眼角划落了一颗晶莹的眼泪，很快，但肖迟南真的看见了。
然后下一秒，他爱过也恨过的爸爸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曾经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爸爸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但是在这一刻，他突然就释怀了。
在死亡面前，爱不爱、恨不恨的，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35.
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房产证改成了他的名字。
妈妈问他，要不要把房子卖了？
他拒绝了。
他说，就这样放着吧。
就当爸爸还活着。
办完爸爸的葬礼，他又在鹿南待了一段时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能干什么，但是他就是舍不得走。
决定离开那天，收拾东西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个没带走的小老虎音响规规矩矩地放在爸爸的床头柜里。
他就拿着那个音响，在只有他一人的房间里愣了很久。
两年前，他没有回答王枝枝的问题。
而现在，走之前，他把答案录进了音响里，然后把这只小老虎永远留在了不会再回来的鹿南。
飞机起飞的时候，晴空万里，他被明亮的阳光刺得闭上了眼，恍惚之间，他想起了自己曾经望向王枝枝的无数个瞬刻。
耳朵在不断拔高的海拔中嗡嗡作响。
他知道，关于王枝枝，他已经既无法释怀，又无能为力了。
36.
“王枝枝，你曾经问我，我是真的不会回头的吗？现在我想告诉你，肖迟南不会回头，是因为他知道，身后没有人等他，他只能往前走。”
37.
【我有一个秘密，名字叫做肖迟南】
——摘自王枝枝已经弃用的博客小号
2013.03.15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不出意外的话，他是初二那个年级第一。
但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他成绩好。
我看到了他在巷子口和别人打架。
骑在别人身上，青筋毕露，一拳一拳往人家身上揍的样子很凶，凶得一点也不像表彰大会上那个很乖的好学生。
可能是我的眼神太火热了，他转头了。
对上视线那一刻，我没扛得住，跑了。
他的眼神又孤独又冷漠。
嗯……我是说，他真像一匹离群之后野蛮生长的幼狼，又凶，又让人心疼。
2016.06.22
之前陈见说他打架了，还特意解释了一堆，生怕我不相信这个事情。
但我很早之前就见过他打架的样子呀。
况且，陈见对他来说那么重要，他为了她和别人打架，我怎么会不信？
唯一难过的在于，他说除了陈见，没有别的人值得他在意。
所以我也不行么？
很不开心，驯狼好像失败了。
2022.08.12
这个号决定弃用了。
等一个不会回头的人，真的是一件很难熬的事情。
王枝枝要往前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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