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但文氏的高手们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严重低估了文常卿。
平心而论，若是堂堂正正的单打独斗，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有十足的把握击败文常卿。
可现在，文常卿却在人群中穿梭自如，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甚至还有进行反击的余力。
解颖秋正与三长老为首的文氏数位顶尖高手缠斗，一时间打得难分难舍；文常卿身边仅有解颖秋的赤色剑刃掩护，两人已经实质上被分割开来。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高手一起上都拿不下她？
文尔升的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他知道此时的场面定然有古怪，但他却说不上来究竟古怪在何处。
仿佛众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会以微妙的角度与文常卿擦肩而过，几乎是完美地配合着她躲避游走的动作一般！
“伯父，厮杀场上可莫要分神呐。”
一句轻飘飘地笑言滑进文尔升耳内，后颈一凉的他凭借多年修来的直觉侧身一躲，擦着鼻子躲开了文常卿手中折扇挥出的烈风，胸前衣物甚至被撕裂了一个口子。
倘若避之不及，这一击之下他必然血溅当场！
“呵呵呵，可惜可惜。”
文常卿好似一道危险而美丽的影子，轻笑着再次消失在众人的身影和攻击之间。
所有人都焦头烂额，所有人都危字当头。
他们从未想过这个文氏一族曾经的废物，如今变得如此扎手。
“族长！莫要再顾及同族之情了！杀了她！”一名长老被文常卿借力打力一掌击退后恼羞成怒。额头青筋暴起，怒喝。
文宣允没有答话，只是皱着眉头。
他虽是族长，但并不是族中修为最强的几人之一，再加上身份尊贵，从一开始便只是在一旁看着。
而正因为是旁观者，因此对于一些事情，他比已经被文常卿气得几乎吐血的长老们看得更清楚——
文尔升的感觉几乎是对的，所有人的攻击都在配合着文常卿的闪转腾挪，让她即便在万刃丛中起舞也依然安然无恙。
但这绝不是文常卿的身法有多么神鬼难测！
文宣允不清楚文常卿究竟做了什么，但她绝对在通过某种手段对围攻她的长老们施加影响，让他们“不愿”击中她。
“尔升！快——”
“三长老！”
文宣允尚未来得及让文尔升掩护众位长老撤开重整态势，另一旁的惊呼便将他的注意力扯了过去。
他首先看到的，是已经倒在地上的、三长老鲜血淋漓的身体。
“三长老！”
文宣允也顾不得什么族长的体面了，着急地跑到三长老身边确认他的状况。
“咳咳，族长，我无能......”三长老艰难地呼吸着，气息越来越微弱。
“剑尊首徒，名不虚传呐.......”
三长老已然浑浊的眼睛看向不远处的解颖秋。
他被击败，剩下几人虽然都是文氏一族的顶尖高手，但实力都不如解颖秋，何况他的落败对士气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如今剩下几人心已乱、战意已失，逐渐被解颖秋单方面压着打。
而随着解颖秋这边越打优势越大，文常卿那边，她身边那些受控于解颖秋的飞剑也登时变得凶猛凌厉了许多，围攻文常卿的众人也骤然感到压力倍增。
很快，血花一朵又一朵绽放，四溅的鲜血开始在地面绘制不祥的图案。
那大概就是预言文氏灭亡的图案。
“此二人不是等闲之辈，还请族长立刻离开，回族中重整旗鼓，咳咳......”三长老又咳出一口黑血，强撑着想要站起来。
但文宣允能够感觉出来：他真气已散，此时与废人无异，时间更是所剩无几。
“三长老莫要如此说。”文宣允知道自己有些乱阵脚，但他实在是顾不上这许多。
这样的场面已经超出了他事前最坏的预期。
“族长——”三长老抓住文宣允的手臂，枯木般的手臂已经没有了往日那碎铁裂石的力量。
“我等老朽死不足惜。”
“文氏在，今后就还能培养出才俊接替我等的位置，甚至超越我等。”
“望族长大局为重。”
三长老说完，运起最后一口气，在五脏六腑奄奄一息的哀鸣中站了起来，坦然地走向解颖秋，走向自己的死亡。
这一击，兴许能伤她分毫，但如此便够了，足够族长离开此处。
围攻解颖秋的几人大概是察觉到了三长老的觉悟，眨眼间便放弃了无比被动的躲闪防御，硬着头皮向解颖秋发动反攻。
这当然无异于送死——
短短几息时间，便有两人命丧解颖秋剑下。
“庄国文氏，千秋——”
知道时间已经来不及的三长老打算放手一搏，只可惜哪怕他已经赌上了性命，这一击也没能对解颖秋造成半分伤害。
甚至没能真正打出去。
“你以为，我废了你之后就对你的小动作不闻不问了吗？”解颖秋又一剑斩断了一名敌人的手臂，冷眼看向已然身亡的三长老。
后者的胸膛被一柄赤色飞剑贯穿。
“我不会轻视任何一场战斗，更不会轻看任何一名敌人，这是师父教我的。”
剩下的人彻底丧失了战意，全都从解颖秋身边退开，回到了文宣允身边。
没人牵制解颖秋，针对文常卿的围攻当然也是无稽之谈，在纷纷负伤之后，围攻文常卿的长老们也都退了回来。
双方隔着一段并不长的距离再次恢复了对峙。
“爹，您没事吧？”文尔升挪步文宣允身边，他虽保持了一贯的谨慎，但总不至于让长辈们做自己的盾牌，因此已经负伤。
“尔升，你觉得，我们还能活着离开这庄国皇宫吗？”
“这——”
文尔升没料到自己的父亲竟会绝望到这一步。
但他并不对此感到难以理解：他们与解颖秋、文常卿二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已经无比明了，如今三长老已死，这场战斗他们再无获胜可能。
而哪怕这两人愿意放他们走，庄国的皇室呢？
皇室多年来暗中积蓄力量谋求翻盘，如今文氏元气大伤，又是在皇室的地盘上，倘若古元镛这时发难，他们还走得出这庄国皇宫吗？
“看来是走不出去了。”文宣允苦笑着摇头，“我无能啊，竟让家族陷入这等境地。”
“家主莫要这么说。”一名长老仍未放弃，“庄国大半仍旧握于我文氏之手，即便我等全都命丧于此，族中也可选出新的当家人稳住大局。”
“没错，文氏不会亡得这么轻易。”
这件事文宣允当然知道，而且也算是他此刻心中仅有的一点安慰——文氏不会因为某个人或某几个人的死亡而顷刻间分崩离析，哪怕元气大伤、哪怕衰落至谷底，也能坚强的存续。
那么，自己就死在这里，尽可能为文氏争取时间吧。
和身旁众人一样，文宣允也做好了奋战至死的准备。
“不，文氏会亡。”
然而，文常卿那双对于众人而言已经与妖异相差无几的眼睛，似乎看穿了他们心中的想法。
“你们的文氏会亡，或者说已经亡了。”
“文常卿，你什么意思？”一名长老喝问。
“哼，三长老的孙子，你们捧为年轻一辈中第一人的文方胥，早已是我的手下，这一点你们应该知道吧？”
没有人回答文常卿的问题，但这凝重的沉默恰恰是最好的答案。
“既如此，你们何不猜一猜——”
文常卿打开折扇，遮住了自己的笑容。
“我今日早已计划与你们撕破脸动手，又为何不将这一高手带在身边多一份保险？”
此话一出，众人愕然。
解颖秋的实力太过强大，震慑了所有人，以至于他们一时间都忘了文方胥的存在。
“你们这次为了确保能够万无一失地杀了我，族中高手想必全都带来京城了吧？”
“宗家那边还剩下谁呢？”
结束了。
几乎是文常卿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这三个字就浮现在文宣允脑海里。
这次的事情太过重要，为了保险，他将文氏所有上得了台面的高手全都带了出来，族中虽然称不上空虚，但确实不如从前那般守备森严藏龙卧虎。
毕竟自当年剑尊突然造访之后，这么多年来再无人有胆子直接冲击文氏宗家；甚至在剑尊之前的数百年间，敢于直接到文氏宗家叩门的人都寥寥无几。
根本没人想过这种事发生的可能。
文方胥是三长老的亲传，更是被三长老亲口评价为“他强过我当年”的奇才，何况对宗家内部地形、守备、机要场所尽数知晓，倘若他带队突袭，此刻的文氏宗家毫无还手之力。
这次文常卿仅仅和解颖秋一人入宫，手下的高手护卫均未出现，只怕都和文方胥一同前往文氏宗家了。
文氏，或者说文宣允等人代表的文氏，已经败了。
“你想怎样？”
长老之中仍旧有人不服。
“拿着文氏数百年的积累，拿着家族的荣耀去讨剑尊欢心吗？”
“我若回答是呢？你能怎样？”
文常卿嘲弄的语气，让众人被愤怒噎住了。
“就算我把文氏甚至整个庄国当作送给师父的礼物，就算我把文氏多年来积攒下来的神兵利器、功法秘籍一件又一件、一本又一本的毁着来逗我师父开心。”
“你们又能如何？”
“文常卿！你——”
“少在那跟我咋咋呼呼。”文常卿突然厉声，让长老们闭上了嘴。
“文氏这些年来在世间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名门正派，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反倒是不少人被百姓称颂。正因如此我才一直不下死手送你们入土。”
“但是，如今世道已经变了，文氏也必须改变。”
“挡在我面前的人，不论是谁都得消失！”
文常卿收起折扇，指向文宣允。
“家主，把位子让出来。”
“今后文氏我说了算，我不会为难各位长辈，也还请你们别再给我添堵！”
“你这叛——”
“够了！”
文宣允喝止了众人。
他面色凝重，看向文常卿的眼神几乎说得上哀恸。
“常卿，我问你——”
“今后，你是否要让文氏成为剑尊的附庸？”
“是。”文常卿毫不遮掩，毫不犹豫。
“我再问你，你可能保证：在剑尊庇护下，文氏能千秋万代，强盛繁荣？”
“能。”
文常卿回答时依旧没有任何的胆怯。
“好。”
文宣允长长地叹了口气。
身边众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却没有人开口制止文宣允。
他们知道的，就算自己开了口，就算自己真的赌上命，也改变不了什么。
“文氏，今后归你了。”
“用得上我们这些老东西的地方，你就尽管使唤吧。”
“你要拿文氏做剑尊的附庸也好，你要拿文氏做你的嫁妆也罢，随你去。”
“只是，请你答应我这糟老头子——不要让文氏衰落，更不要让文氏灭亡。”
文宣允说完，悲伤但坚定地看着文常卿。
“好，我答应你。”
“可敢发誓？”文宣允自嘲似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们随时可以将誓言抛之九霄云外，但我老了，就想求个心安。”
“可以。”
文常卿将手举起，高声道：“以我师父，剑尊纪允炆的名义，我文常卿起誓——”
“有生之年，定不让庄国文氏消失于这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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