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岸上远远传来的哀嚎声，朦朦胧胧的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杨彻就这样带着少女一直在河底等待着。
他听到岸上有刀兵交击的声音，有畅快的笑声，有人哭喊着逃跑，有人落水，挣扎了几下，扑腾出血色的水花，接着很快就没有动静了，沉静的水流染上血腥味，尸体的黑影从两人头顶的水面飘过。
这样的杀戮一直持续了整夜。
直到寅时，遥远的喧闹声才渐渐小声下来。
这时候距离天明还有一个时辰，正是整个夜晚最黑暗的时候。
杨彻突然感觉身边的少女抽搐了一下。
算算时间，她也差不多是快醒的时候了。
接连抽搐之后，少女猛地睁开眼睛，张嘴就要喊。
没等她喊出声，杨彻掐住她脖子，把她抵在石砌的河底沿壁上。
“别喊！”
少女惊恐的眸子看向杨彻，她发现自己不用呼吸，慌乱去抓杨彻的胳膊，试图脱身。
“不要发出声音，我不是凶手。我要杀你早就杀了，所以你先不用害怕，你现在给我闭嘴，要不然我再给你一拳让你继续睡！”
杨彻又指了指上面，“岸上全是卫所的人，他们已经杀了一整夜了。”
少女看着杨彻，停止了挣扎。
此时她的一双眸子，实在混杂了太多心绪，即使不用探查，杨彻也能感觉到她的恐惧和痛苦。
他试图轻轻松手：“我不掐着你，但你也先不要出声，我们换个地方说话。我会让你说话的。”
杨彻试探着，缓缓松开少女的脖子，然后拉着她沿着河底漂流。
岸上的人少了一些，杨彻凭借望气法门，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他带着少女浮出水面，再次让她不要出声，少女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杨彻还是有些不放心，干脆摸出长刀架在她脖子上，“你要是敢大声呼喊，或者试图以法术联系别人，我管教你立刻身首分离！”
在杨彻的判断中，无论怎样，这少女终究是城里的人，虽然是受害者，但对他来说到底是敌是友，还说不清楚。
冰冷的锋刃贴着少女温热的脖颈。成为修行者之后，对比从前的自己，杨彻的感官已经敏锐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这时的他甚至能通过手中的长刀，感受到少女颈部深处血管的博动。
看着眼前少女的温婉模样，杨彻心中涌起一丝不忍，但对所在处境的戒备，让他终究没有立刻放下长刀。
少女的表情有些麻木，她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明白我意思没有？”杨彻低声喝到。
少女如梦方醒，再次重重点了点头。
杨彻撤去封禁的灵力，让她可以说话。
“刚才在阁楼上，你看到了什么？”杨彻问道。
少女眼里顿时流出大滴的泪水，哽咽道：“我爹娘和哥哥都死了！”
杨彻在瞬间考虑要不要告诉她，她的父母、包括少女自己都是从白骨状态复生的这件事，但想了想之后，还是没有说。
现在他说这些，对方不会相信，反而会让对方完全不信任他。
“凶手你认识吗？”
“他们...是内城卫所的人，衣服上看起来是！但这两个人我不认识。”
“你爹死前说的柳将军是谁？是允城卫所的将军吗？”
少女仿佛立刻抓到了重点，急道：“对！我要去找柳将军，他认识我...他绝不会下令杀外城的人的，绝不会！你不认识柳将军...你不是他的人？那你为什么救我？你也不会是巡守司的人...卫所要杀人，巡守司估计也是不管的...”
杨彻皱眉道：“柳将军是不是允城卫所的将军？”
“是，我要去找他，我求你！你放我走吧！我不会说出你的踪迹！你修为高强，你把我记忆抹去，然后把我扔在随便哪里的岸上，行不行？”少女想到柳将军之后，似乎立刻有了目标，喃喃祈求杨彻放她离开。
“你现在到岸上，被人发现就会立刻被杀。他们已经杀了一整夜了。”
少女顿时哽住，乌黑的眼睛流出大滴大滴的泪水。
杨彻顿了一顿，道：“你告诉我柳将军是谁，如果他可以信任，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他是卫所的将军！”少女靠在湿滑冰冷的河道沿壁上，从水里抬起两只手，用力抹着眼泪，竭力稳定情绪，“上一个雪季的时候，有邪修攻城，就是他带着我们抵御了五年，直到将对方打退。我在宫里做婢女的时候，也见过他统领皇室的禁军，要是城里还有人可以相信的话...那就只能是他...！”
“照这样说，要么是这些凶手伪装成卫所的士兵行凶，要么就是柳将军已经不再统领卫所？”杨彻问道。
“我不知道...我出宫之后，再也没见过柳将军了...”
“他会在哪里？”
“卫所在内城，他若是在城中，一定就在卫所。但这些人为什么杀人...我也不知道...”
“现在进不去内城的，白天我去过，城门口有人把守，更不要说是现在。”
杨彻看到遥远的地方，有人燃起火堆，不知在烧些什么，把空中的云层也映照成了淡淡的红色。
这黯淡的火光也照着黑暗中、沉浮在冰冷河水里的少女面孔。
她头发散乱，湿透了贴在脖子和锁骨上，脸上眼泪和河水混在一起。
远方浓重的烟雾飘向空中，又被风吹散，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腥臭。
这些人大概是在烧尸体。杨彻暗暗想道。
少女问杨彻：“你是什么人？或者说，你是哪里来的？”
“外来的，我是来送回一个士卒的尸体，他死在百里外的一处芦苇荡，我只知道他的故乡就是允城。”
“你来允城是为了把他埋在家乡吗？”
“对。”
少女停顿片刻，深吸口气，说道：“我知道内城有个涵洞，可以从那里进去。”
杨彻盯住她的眼睛，她的情绪里没有恶意。
她有点害怕，继续说道：“那处涵洞通往一座废弃的宫殿，我可以带你去。”
“好。”
少女又继续说道：“我相信你。”
“什么？”
“你说的对，你没杀我，也没把我怎么样，我现在一无所有，也不会有人图我什么。你要是想借着我进内城，那也没关系，卫所的人做了这些事，就算现在整座允城灰飞烟灭了，我也不会觉得可惜。”少女神情认真，决然又坦然。
杨彻一阵沉默，回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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