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珠儿松开按在江朔后背的手掌,江朔却不敢松开与北溟子相扣的手掌,北溟子的内力还在源源不断注入,若强行断开二人内力的连接,便会因无法化泄北溟子的内力,导致全身血脉爆裂而死。
却觉一股寒流从耳侧奔涌而过,李珠儿不会北溟神功,但她所练阴寒内力与江朔转给她的内力物性相同,故能稍加掌控,将之推向北溟子面门。
北溟子与江朔的内力比拼已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亦不敢松手,只能低头闪避。
却见李珠儿从江朔胁下穿过,掌力一吐,向北溟子当胸袭到,北溟子避无可避,只得松开右手,来迎李珠儿,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北溟子居然被震得晃了一晃。
原来是他将大部分内力都注入了江朔的体内,此刻收之不及,内力竟弱于李珠儿。
但李珠儿既不会北溟神功吸内力之法,也不会江朔玉诀心法散功之法,借着江朔传来的内力如同以手捧水灭火,漏得多可用得少。
她对江朔喊道:“溯之,继续给我内力!”
江朔此刻也顾不上细想,只能以手按李珠儿中枢穴,与方才李珠儿的动作一模一样,只不过江朔是通过此穴将寒炁传入她体内。
李珠儿得江朔传来内力加持,立刻挥掌再度拍出,这一次北溟子右臂一弯险些接不住这一掌。
北溟子左手仍然与江朔右手相抵,注入江朔体内的内力一时不得收回,却助长李珠儿的功力,看眼李珠儿第三章拍来,他万般无奈,只能把左掌也撤出,双掌相叠来挡李珠儿的单掌,李珠儿见状亦双掌相叠反击。
二人对掌之际,北溟子却惨呼一声,原来是李珠儿不知何时拾了独孤湘掉落的金牙匕,对掌时掌里藏刃刺向北溟子,这一招她此前用过却被北溟子轻易破解,这一次却趁北溟子稍有慌乱之际,一击得手。
金牙匕何等锋利,一刺将北溟子双掌刺了个对穿,将双掌钉在一起,李珠儿撒手松开匕首,自己如灵猫一般钻了过去,双掌齐发,打在北溟子前胸膻中与小腹七海之上。
北溟子怒吼一声,顾不得手上钉着匕首,向下猛击,金牙匕的柄尾镶珠的珠宝砸在李珠儿腰背之上,立刻碎为齑粉,可见他这一击用力之猛,李珠儿如何遭受得住,喷出大口鲜血,重重地扑倒在地。
匕首被这怪力一震,也穿透了北溟子的双掌,向上飞出。江朔见机不可失,迎上前一把抓住了匕首,向北溟子当胸刺去,北溟子想向后退却迈不开步,竟是被扑跌在地的李珠儿牢牢抓住了双腿。
金牙匕首透胸而入,却无大量鲜血喷出,这一匕准确地刺中了北溟子的心脏,心包破裂,鲜血大多潴留在胸腔之内。
北溟子双目圆睁,大喊道:“是我家贼!是我家贼!”双手十指箕张,模样可怖似要抓向江朔,却终究凝而未发。
鲜血从他的口中汩汩涌出,身子向后直挺挺倒了下去,这一代宗师,乱世枭雄竟然就此死去了……
江朔呆了半刻,蹲下扶起李珠儿,却见她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皮肤下却布满了不详的青黑色细线,但觉李珠儿气息奄奄尚未呼吸,忙以手按她后背灵台穴,输入温和的内力,护住她心脉。
少顷李珠儿嘴唇翕动,悠悠醒来,道:“溯之,我们终于杀了巨子……”
江朔听她仍呼北溟子为巨子,十分不解,问道:“珠儿姊姊,我不明白……”
李珠儿打断他道:“我自幼为安贼所掳,养在身边为家奴,若非巨子,早就绝望自戕了。巨子给了契丹族人复仇与自立的机会,然而他也利用我替他行此祸乱天下的计划,我既爱他至深却也恨他入骨。”
江朔柔声道:“姊姊不要说了,意守灵台,我先帮你疗好内伤再说。”
李珠儿轻轻摇头道:“先前注入的内力已经摧断了我的经脉,除非是大罗金仙,否则是绝难治愈了……”
江朔不知如何答话,只是不住摇头,李珠儿道:“安禄山已死,我于世间再无牵挂,巨子对我而言亦是主人亦是师长,不管他如何对不起我,我之所为无异于灭师弑父,本也死有余辜。”
说着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坠在江朔的前襟上,缓缓渗入,江朔感到自己胸口触到了那一丝冰凉,他轻轻搂住李珠儿不知说什么才能给她的最后时刻以安慰。
然而李珠儿似乎不需要安慰,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对江朔道:“我其实……”
江朔轻轻打断她道:“我知道,湘儿早已告诉我了……”
李珠儿忽又睁开眼睛,凝视江朔一片,又垂目道:“溯之,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她轻轻抬起手臂,指向安庆绪道:“不要杀他,他也是个可怜人儿。”
江朔没想到李珠儿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愣在那里没有答话,安禄山不爱这个儿子,安庆绪确实可称得上可怜,但他是非不分,助纣为虐,甚至甘为匪首也是不争的事实,这样的人如何能放他一条活路?
安庆绪挣扎着起身道:“珠儿,不要求他!要杀便杀!我有何惧哉?”
李珠儿却没有回答,她的手缓缓坠下,眼睑下垂,神色少有的松弛而安闲,却是已经逝去了,江朔悲从中来,失神道:“我答应,我答应你!”
安庆绪亦挣扎着上前,抓着李珠儿的臂膀,盯视着江朔,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我不要你怜悯!你要杀便杀!”
他却忽然身子一僵,原来是独孤湘醒了过来,点了他的穴道将他定在了原地,独孤湘轻轻搭住江朔的肩头,默默垂泪,并没有出言安慰他。
这时殿门忽然被纷纷撞开,一众曳落河武士随着严庄抢入殿中,原来方才几人剧斗时,严庄因为不会武功而无人注意到他,他悄悄潜行出殿,招来方才被屏退到迎仙宫外候旨的曳落河武士。
严庄道:“二郎……”随即改口道:“圣人,我等救驾来迟……”
众武士手举臂张弩放缓脚步慢慢围上来,见了集贤殿内倒伏于地的几具尸体,尤其是那披着安禄山龙袍的巨大人皮灯笼,不知是什么,无不心生诡异之感觉,面面相觑,踟蹰不前。
安庆绪却不领情,冷哼道:“救驾?就凭你们?”转而对江朔道:“今日有死而已。”
江朔却不朝他看一眼,抱起李珠儿,对独孤湘道:“我要带走珠儿,不叫她待在这个肮脏的地方。”
独孤湘点点头,她自抱了爷爷,道:“朔哥,我们走。”
安庆绪喊道:“不准带走珠儿!”
江朔回头瞥了他一眼,道:“你当他是儿时伴当,还是异族兄弟?他的仇人安禄山便埋在此处地底,叫他如何能安眠?”
安庆绪一怔,颓然坐倒在地,江朔抱着李珠儿向殿外走去,不回头地对安庆绪道:“我答应珠儿不杀你,只不许你再作恶,如其不然,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亦必诛之。”
安庆绪冷笑一声,嘴上不肯讨饶,以自嘲的口吻道:“我内力全失,已形同废人,却还有什么雄心壮志?”
江朔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北溟子与卢磐桓的尸体,安庆绪也不看他,自顾自道:“我自会料理。”
江朔不再与他啰皂,与湘儿各抱一人,穿殿而出,殿内殿外聚集了数百曳落河武士,却似乎被无形气场所震慑,竟无一人敢轻举妄动,反着安庆绪没有下令截杀,众武士乐得退开一条路,让江朔和独孤湘走出殿外。
二人一路不疾不徐,向南走去。走出宫门不久,身后响起了鼓声,这是鼍鼓发出的声音,却不知道是江朔屠龙所得的鼍皮还是尹子奇拆毁鼍王庙所得的皮子制成,若是独孤问一定能听出其中分别吧?可惜他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伴随着鼓声,二人走出宫门,穿过天津桥,无一人出现拦阻他们,想必是安庆绪以鼍鼓传令城内守军不得拦阻,低沉的鼓声在冷寂的街道上空回荡,在江朔听来仿佛一场悠长而凄怆的告别。
二人从定鼎门出了雒阳城,顺着星光的指引一路向南越走越快,他们其实并无目的,只是想离开这皇城越远越好,仿佛这样就能远离世间的阴谋与腌臢一般。
以二人的内力,虽然大战之后真元大损,却也远比常人迅捷,不片刻走出近二十里,听见潺潺水声,却是一条大河拦在面前。
此刻东方曦光渐露,江朔见此地山水秀丽,对独孤湘道:“我们把爷爷和珠儿便埋在此处吧?”
独孤湘道:“西坡陡峭,而东山平缓,当葬于河东。”
二人从河中浮桥渡河来到东山,寻一处视线开阔处,挖了两个深坑,将独孤问与李珠儿分别埋了,其上不树不封,江朔四下看可有醒目标记,却无意中见到第一抹金光正照在西面山坡之上。
江朔忽然醒悟,原来此处便是伊阙龙门,据传按则天女皇容貌雕凿的卢舍那大佛借着晨光,正向他们投来温和而慈祥的注视。
独孤湘轻轻倚在江朔的肩上,二人望着这天地间的奇观都没有再说话,这一日是至德二载(公元757年)正月初六。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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