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闻播报
一则新闻从各个平台发出，被新闻主播播报——
“近期，有人冒称‘中央x办、国家xxx部中国xx振兴工作委员会专家总顾问’‘国家xxx局专家顾问委员会总顾问总指挥’行骗。”
三月的风裹挟着金属般锋利的寒意，郎因在朝阳公园褪色的长椅上蜷了蜷身子。国贸大厦的玻璃幕墙在远处折射着支离破碎的天光，他举起手机遮挡刺目的反光，新闻推送里那张取证照片突然跃入他的眼帘——宋江手腕上那只百达翡丽正卡在检察院的物证袋封口，表盘在镁光灯下泛着冷冽的银光，秒针永远停在了十一点二十七分。
这个时刻他记得清晰异常。五百多天前的大兴机场，自动贩卖机里滚落的罐装咖啡溅湿西装下摆时，登机屏显示的就是十一点二十七分。此刻，咖啡渍早已干涸成褐色的痂，却在每个午夜顺着办公桌木纹爬上他的太阳穴。
头痛啊，心悸啊，恐惧啊，幸好当时离开的早，你看，你看，宋江终于案发。
风吹得郎因心乱，他站起来，跺跺脚，走动走动，顺着花开花怒放花集中的道儿往前行。
关于宋江，有些事，他没敢全跟陈雨说，当时的情况只会更凶更险。
记忆是从成都华尔道夫酒店2307房漫开的檀香味开始的。那缕青烟在红木雕花屏风间游走，与水晶烟灰缸里半截雪茄的余烬缠绕，最后钻进郎因的鼻腔深处。
那年惊蛰刚过，锦官城的湿气在中央空调出风口凝成细密水珠，郎因摸着西装内衬暗袋里的U盘，那是他入职滴水公司培训总监之初收到的"；教材"；。宋江替他租的藏青色的阿玛尼定制西服裹在他身上，像套着层精心缝制的铠甲。
"；做培训委屈你了。"；宋江用象牙烟嘴轻敲某光伏企业的尽调报告，烟灰簌簌落在红木办公桌上。他腕间的百达翡丽在暮色中泛起幽蓝光泽，像深海里蛰伏的鮟鱇鱼灯。"；今晚这场戏，得部委出来的真佛才压得住场。"；他说这话时，正对着镜子调整领带结的宽度——标准的温莎结，但比寻常尺寸小两毫米，这是他在某次酒局观察到的某局某司长的习惯。
那晚在包厢，水晶吊灯将茅台酒液折射成流动的金箔。宋江一落座便摘下眼镜擦拭，特意露出左眼尾的朱砂痣——三天前他用激光点上去的，与能源规划部门某领导如出一辙。宋江啥也没说，只是亮身份亮痣，说从小家里人就觉得我们兄弟俩长得像。注意，是“兄弟”，宋江的真名，印在名片的名字，恰和那位领导同姓。
当服务员端上开水白菜时，宋江忽然用指节叩击转盘："；这道菜里的瑶柱，倒像去年我们在北戴河疗养院吃的那批。"；满座皆惊，谁都知道去年能源系统在北戴河确实有过封闭会议。做兄弟的，给自家人安排个重要岗位，不在话下吧？大家都低头吃饭，闷头不语，各有所思。
郎因注意到那本“清洁能源专项补贴目录”的异常，是在第三次敬酒时。编号采用的仿宋_Gb2312字体比标准公文小半号，红色印章边缘的锯齿状纹路在第五次传阅时显出了细微的像素点——这本该是宋江团队用工业级扫描仪复制的杰作，却在包厢暖光下露出马脚。
当某位副总颤抖着要往牛皮纸袋里塞"；专家咨询费"；时，宋江突然按住对方手腕："；王总，咱们部里现在推行'；亲清政商关系'；，您这是害我啊。"；语气里恰到好处地混杂着三分愠怒七分体谅，指腹却精准压住对方桡动脉，脉搏的震颤与宋江贪婪的频率成正比。
水晶灯忽然熄灭了，整层楼的电路跳闸来得蹊跷，用四个字形容是“不祥之兆”，正在干的事用两个字形容则是“勾当”，郎因在黑暗中心惊肉跳。
服务生举着应急灯进包厢，在明灭交错的光影中，郎因看见宋江在名片后写着一串数字，看数字的位数应该是银行账号，那位坚持要付咨询费的副总，将宋江的名片放进西服的口袋。
来电了，檀香余韵里，郎因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他不知道宋江给了对方什么样的承诺，只知道喊宋江“局长”，而他记住自己的身份是“郎处”，是宋江的下属。
“两年内，蒲立安先后自称为‘国家补短板强弱项领导小组’的负责人、能源部门领导家属，假借县城建设等名义发布不实信息，甚至组织线上会议宣扬相关行骗言论，如‘能够帮助每个市县、企业获得10到100亿元政府补贴资金’‘作为特例列入补短板强弱项名单并解决资金短缺’等。”
对此，国家发改委回应称，‘在此我们郑重声明，国家发展改革委内部没有相关机构，我委没有设立类似专项补贴资金，从未组织过相关活动。请各地方和市场主体提高警惕，谨防上当受骗。如已造成损失，请及时向公安部门举报案件线索。
国家能源局的声明如下……”
谜底揭晓了。
还有一次，在海南，那是七月，游艇甲板在七月骄阳下烫得能煎熟鸡蛋。郎因被临时叫去，宋江举着拉菲，笑着说：“给郎处解风。”
席间，郎因听宋江编造着新身份，什么健康中国行动推进委员会工作人员，还拿出一份“新时代健康中国行动推进委员会”发文，说要成立所谓“海南省健康产业发展投资运营厅”，他声称已经通过特殊渠道申请到万亿级别的自己要用于大健康产业，而他本人直接“向高层汇报”……
“被蒲立安欺骗的企业信以为真，不仅被骗资金，连提供的办公楼，被拖欠200余万元租赁费也不敢去报案。”
都对上了。
辞职的想法，是从海南回北京时。
一路上，飞机的颠簸都抵不上眼看着骗局在眼前发生的七上八下，郎因一开始以为宋江只是想对自媒体行业下手，小打小闹，各取所需，经过成都，经过海南，他意识到宋江胃口越来越大，胆子越来越大，落地大兴机场时，落地窗将他的身影切割成碎片。辞职信当时就写好了，存在手机里。
郎因起身时，一片柳絮粘在西装翻领的咖啡渍上。儿童乐园飘来的风筝线掠过眼角，那只振翅的沙燕突然断了牵引，在央视大楼的玻璃幕墙间折射出无数个残破倒影。手机播着新闻，在三月春风里碎成满地晶莹的时计零件。远处传来冰激凌车叮咚的乐曲，融化在国贸大厦折射的棱镜中。
“我这算不算知情不报？”“不不不，其实我啥也不知道，我就是个摆设。”“警察会不会找我？”“没事，没事，我及时脱身，我有证据。”“对了，证据，是的，证据，好在我录了音，我还有文字资料的u盘，还有视频。”
他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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