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会面
几天后，陈雨的办公室里迎来了一场特别的会面。
前一天去逛了明城墙遗址公园，花多树多，断壁残垣间姹紫嫣红开遍，陈雨有些过敏，眼皮微肿，不过不耽误她泡茶。
暖气已停，她穿一件宝蓝色风衣，正坐在茶桌前，彭总消息“出地铁了”，她开始烧水，准备泡一壶上好的龙井茶。等水开，她将茶汤倒入杯中，茶色已呈透亮状，茶汤宛如琥珀晶莹状，节奏掌握得恰恰好，此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扣几下，再推开，彭总带着她的儿子付款走了进来。
付款，二十六岁，身材高大，手大脚大脸盘大，典型的山东男人，眉宇间透着一股傲气，但眼神中又带着阳光般的热情，用句网络热语形容，“长着一张没受过欺负的脸”。他在走廊就已脱下简便西装，单穿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进门后，他将西装挂在一侧的衣帽架，将衬衫袖子随意卷了几卷，显得干练而自信。
付款的目光落在了陈雨身上，他伸出手，胳膊上青春的汗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他的眼中满是敬佩：“陈导，久仰大名！您的片子我几乎都看过，尤其是那部《山河岁月》，真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山河岁月》？古早年间拍的片了，为拍那片子，我们还专门跑了趟台湾，”陈雨深觉付款功课做的仔细，她起身迎接，和付款握握手，“付款，你好！彭总常提起你，说你很有想法。来，坐下喝杯茶。”
付款点点头，毫不客气地坐在茶桌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赞叹道：“好茶！陈导的茶和陈导的片子一样，有味道。”
彭总也坐下，笑着对陈雨说：“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纪录片，总说要拍出点不一样的东西。今天带他来，也是想让他多跟你学习学习。”
陈雨拿起主人杯，优雅低头又抬头：“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我也很期待以后能常听到付款的见解。”
彭总和付款一对眼，双双有喜色，看来，陈雨决定合作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
郎因手里拎着公文包，额头上还带着些许汗珠。他扫了一眼屋内的人，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啊，有客人啊，抱歉，打扰了。我刚结束一个培训，顺路过来看看。”
陈雨和郎因也一对眼，郎因用眉毛和鼻子的抽动表示“事情办成了”，陈雨眼神会意，不耽误口中向彭总和付款介绍：“这位是我丈夫，郎因。他以前在体制内工作，现在专职做企业培训。如果彭总那边有相关的需求，可以想着点他。”
郎因最是礼数周全，他和彭总握了握手，又对付款一番寒暄，而后说：“你们聊，我就是顺路过来，待会儿还有事，在这坐一坐，时间上过渡下，不打扰你们谈正事。怎么？喝茶能带我一个吗？”说完，他已走到茶桌前，陈雨又烫了一个杯子。
郎因出门还是很能糊弄人的，体面、白净、懂礼貌、见过世面，像当过官、过过好日子的。彭总一看，不由得对陈雨说：“陈导，你们夫妻俩真是各有千秋啊。一个在影视圈风生水起，一个在培训领域深耕细作，真是让人羡慕。”
陈雨为三位茶客添了茶：“彭总过奖了。我们还是聊聊正事吧。”
她目光坚定地看向彭总，辐射付款：“彭总，付款，既然您这么信任我，我愿意试试。不过，我有一个提议，您看是否可行。”彭总放下茶杯，语气轻松：“说来听听，我们的态度是开放的，都可以商量。”
陈雨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她缓缓说道：“我建议，由我和付款一起成立一家新公司。我不出钱，占百分之二十的干股，主要负责提供指导、挂名，帮助公司树立品牌和信誉。付款则专注于他带来的项目，分成比例可以按二八来算，他拿八成，我拿两成。但如果付款只带项目，自己不参与执行，而是由我来做，那分成比例就反过来，我拿八成，他拿两成。这样既能激励他主动参与项目，也能确保公司的运作效率。至于法人是谁，你们看，我都可以，法人拥有更多主权，但是法人也承担更多责任。”
付款听到这里，兴奋起来，他热爱自由，又对自己充满自信，他不是个想打工的人，即便陈雨在现在的公司给他一个title，和他的公司，他说了算的公司还是不一样，没等彭总回话，他便表明态度：“陈导，这个提议太好了！我正愁自己经验不足，有您指导，我肯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彭总却没那么好说话，她听完陈雨的提议，沉默喝茶喝了有整三杯，喝完后，还要求去下洗手间，从洗手间回来，彭总咳嗽一声，带着试探和质疑问：“陈导，你的提议听起来不错，但我想知道，你不出钱，却要占百分之二十的干股，你能为公司提供什么？毕竟，付款带来的项目和资源，已经足够让公司起步了。”
陈雨早就料到彭总会有此一问，她从容不迫地笑了笑，沉稳而自信：“彭总，我理解您的顾虑。既然您问到了，那我就详细说说我能为公司带来的价值。”
陈雨有备而来，一一列举：“首先，我在行业内积累了十几年的经验，曾在大平台担任过核心职位，参与过多个大型商业项目的策划和执行，从影视剧到广告宣传片，从综艺节目到地方政府项目，我都亲手操盘过。这些经验不仅能帮助公司快速建立高效的运作体系，还能避免很多新手容易踩的坑。”
彭总行注目礼，示意陈雨继续。
陈雨接着说道：“其次，我在行业内的资源和人脉，是公司起步的重要助力。无论是电视台、地方政府，还是大型企业，我都有长期合作的伙伴。这些资源不仅能帮助公司快速打开市场，还能为付款的项目提供更多的机会和支持。”
她喝口茶润润嗓子，“第三，我在国际上也有些影响力。我曾拿过国外的纯艺术奖项，这不仅能提升公司的品牌形象，还能为我们在高端市场和艺术领域打开一扇门。付款的项目如果有艺术性需求，我可以直接提供指导和支持。”
彭总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但她还是追问道：“这些确实很有价值，但具体到实际操作中，你能为公司做什么？”
陈雨笑颜逐开，淡定从容：“彭总，我可以为新公司提供全方位的支持。第一，我会亲自参与公司战略规划，确保发展方向清晰、目标明确；第二，我会为付款的项目提供全程指导，从策划到执行，从客户沟通到团队管理，确保每个项目都能高质量完成；第三，我会为公司搭建核心团队，引入优秀人才，确保公司运作高效；第四，我会为公司背书，利用我的行业声誉和人脉，帮助公司快速建立品牌信誉。”
她刻意放缓语速：“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帮助付款快速成长。他虽然有想法，但缺乏实战经验。我会像带徒弟一样，手把手教他如何接项目、如何管理团队、如何平衡商业与艺术。这不仅能让公司短期内受益，更能为公司的长远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付款的成长，不是您最想看到的成果吗？付款变成付大款。”陈雨开起了玩笑。
办公室一片笑声。
彭总笑完，感慨道：“陈导，你说得对。你的经验和资源，确实不是用钱能衡量的。百分之二十的干股，你值得。”她低下头，又停顿了下，“不过，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付款毕竟是新手，初期可能需要你多费心。等他逐渐上手了，您再慢慢放手。”
听见“您”的称呼，陈雨明白彭总的慈母心又暴露了，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彭总放心，你比我大，我认你做个姐姐，从今天起，我是付款的师父，也是他的合伙人，更是他的小姨，咋样？只要他愿意学，我一定会倾囊相授。”
付款激动有配合地站起来，“师父、搭档、小姨，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我会努力学，尽快上手，把公司做大做强！”
办公室出现第二片笑声。
郎因笑着插了一句：“付款，有陈导带你，你就放心吧。她可是连我都能培训得服服帖帖的人。”
办公室出现第三片笑声。
见注意力转移到他这儿，郎因借机提出他的看法：“不过，既然你们要成立新公司，我也得提醒一句。最近政策上对文化产业的支持力度很大，尤其是纪录片和影视项目，地方政府和国企都有不少专项资金和扶持政策。如果你们能抓住这些机会，不仅能降低成本，还能提升项目的公信力和影响力。”
彭总一听，眼睛如刚擦过的玻璃，有种不真实的闪闪亮，她问道：“郎老师，您对政策这么熟悉，能不能具体说说？”
郎因像作报告一样，拿出意见，“各位知道最近国家出台了一系列关于文化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政策吗？不知道？好，我给你们讲解一下，最近的政策，特别是对纪录片这种具有文化传播价值的项目，支持力度很大。比如，地方政府会提供拍摄场地、税收优惠，甚至直接的资金补贴。另外，国企和大型企业也有文化基金，专门用于支持有社会影响力的项目。如果你们的项目能结合这些政策，不仅能减少成本，还能提升项目的传播效果。”
付款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郎老师，那具体怎么操作呢？我们刚起步，对这些政策不太了解。”
“是你，不是我们。”彭总白了儿子一眼，“你老妈一辈子就在国企，大型企业，这些基金我都了解，不过平时没机会，今天让郎老师，不，师父夫，小姨父给你解读解读。”
这就认上亲了？
办公室第四片笑声，陈雨笑得最大声，不知为何，戳中她笑点了。
郎因两手张开，像报告告一段落似的，“这个不难。我可以帮你们梳理一下相关政策，甚至可以帮你们对接一些资源。毕竟我以前在体制内工作，对这些流程比较熟悉。如果你们有兴趣，我可以抽时间给你们做个详细的培训。”
彭总赞许地看着郎因，“那太好了！有郎老师的支持，我们的项目就更稳了。”
陈雨是承认郎因专业能力的，当着外人，她给足郎因面子，“是啊，郎因虽然不直接参与影视行业，但他对政策和资源的把握，确实能为我们提供很大的帮助。我这些年就从他这儿受益良多。”
郎因知道老婆是成全他，他连忙识趣地回敬：“我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陈导才是主角，家里家外，我都是搭把手。”
茶香袅袅，办公室里的气氛轻松而愉快。
谈得差不多了，陈雨换了一泡茶，彭总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金骏眉？”
“对，识货！”陈雨竖起大拇指。
彭总捧着金骏眉和郎因闲聊：“郎老师，我有点好奇，您以前在体制内工作，怎么后来转行做培训了？”
郎因离开体制后，最经常被问到的就是这个问题，答案在多次回答后，趋于完美，他再用一次，“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在体制内待了十几年，虽然工作稳定，但总觉得少了点挑战。后来赶上政策调整，文化产业的机遇越来越多，我就想着出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培训这个领域，既能发挥我以前的经验，又能接触到各行各业的人，挺有意思的。”
付款却注意到其他，“郎老师，你们北京人说话真好听，尤其是您，北京话说得可真地道！像电视上的，您是不是老北京啊？”
这题郎因熟，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自豪炫耀：“没错，我不但是老北京，还是满族人，郎这个字，原姓钮钴禄，钮钴禄甄嬛，知道不？那就是我家，哈哈，开个玩笑。我家祖上没出过贵妃、太后，但在清朝也算是有点名气的家族，小时候听我姥爷、太姥爷讲过不少家族的故事，对，是我妈妈家是钮钴禄，我随母性，虽然现在都成了老黄历，但偶尔想起来，还是挺有意思的。”
是女人就爱八卦，谈完正事，谁不想听点野史？彭总饶有兴致地问道：“哦？钮钴禄可是清朝的贵族姓氏啊！《甄嬛传》我看了好几遍！郎老师，您家祖上有点名气，那出过什么大人物啊？”
“大人物谈不上，不过我太姥爷在往上一辈儿确实在宫里当过差，据说还见过慈禧太后。家里以前还有些老物件，什么玉如意、青花瓷之类的，可惜后来都散失了。”
付款人如其名，对钱特别有兴趣：“那您家里现在还有那些老物件吗？或者有没有什么传家宝之类的？”
郎因摇摇头，做唏嘘状“传家宝是没有了，倒是有个老相册，里面有些老照片，都是我太姥爷的爸爸留下来的。有一张照片特别有意思，是我太姥爷的爸爸穿着官服，站在紫禁城前拍的，背景还能看到角楼的影子。那张照片现在还在我爸妈家放着，下次有机会给你们看看。”
“哇！”“真是遇到贵族家了。”彭总母子俩像是今天来主要听郎因说古的，陈雨默不作声，泡着她的茶，郎因的所有故事，她都听过几百遍了。
郎因的故事没停，“这些家族旧事，我和我闺女甜甜说过很多。她对这些特别感兴趣，还拍过相关的小视频，发在视频号和c站上，没想到还挺受欢迎，还有点小粉丝呢。前不久，她还参加了c站的一个站内活动，拿了个小奖，奖金三千块。她可得意了，回来就跟我说：‘爸，咱们家的故事可真有意思！’”他看陈雨一眼，马上找补，“当然这和甜甜妈，陈导的设计、策划有关，她让我闺女把做视频做成了特长。”
彭总感叹：“我回去找找你闺女的视频看看，哎呀，真是没想到，郎老师家还有这样的历史。难怪您对文化政策这么熟悉，原来是家学渊源啊！”
“哪里哪里，这都是祖上的事儿了。我也就是听长辈们讲过一些，自己也没怎么深入研究。不过，满族的文化确实挺有意思的，比如我们过年的时候，家里还会摆‘索罗杆’，祭拜祖先，吃‘饽饽’，就是一种满族传统面食，稻香村里的点心差不多都算，这些习俗到现在还保留着。”
郎因脸上出现怀念的表情：“小时候，我太姥爷还会教我几句满语，不过现在用得少，忘得差不多了。满族的习俗里还有‘三大怪’，‘窗户纸糊在外，姑娘叼着大烟袋，养活孩子吊起来’，这些现在说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彭总眼睛都听眯了，“这些习俗还真是挺特别的。郎老师，您家现在还会保留这些传统吗？”
“现在生活节奏快了，很多传统习俗都简化了。”郎因还有点遗憾。
“你不是还留着点，在你身上吗？”陈雨故作奚落似提醒。
“什么？”郎因有点懵。
“你抬头。”陈雨没笑，没表情，她的冷幽默一般人理解不了，郎因秒懂，他又说起他引以为豪的“通天纹”，彭总母子被他说得，啧啧不住。
一场茶谈定了一桩合作，谈到了很多趣事，茶局散后，关上门，夫妻俩对坐着，郎因对妻子提起进门时就想说的话，用眉毛和鼻子的抽动暗示的结果，“办完了，办成了。”
“嗯。”陈雨洗茶杯，倒茶叶，“怎么说？”
“没怎么说，证据交上去了，我肯定不会有事，我答应了，会出庭。”郎因松口气，如释重负，“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不求大富贵，求稳，求心安，宋江是我的心结，结，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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