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依旧寒风阵阵，让人清爽一时，又不免对这凉意心生厌烦。深吸了口气，竟有意外的收获，寻着越来越浓郁的醇香，掩不住的酒香不断挑逗着夫蒙睿。
“真没想到，你这么柔弱的身板儿都能搬动如此大的酒坛。”夫蒙睿玩味地取笑，丝毫没有要上前搭把手的意思。
长孤行看清来人，并未理会一旁看戏说风凉话的夫蒙睿，独自一人吃力地抱起车上的大酒坛，小心翼翼地搬下车，虽说是初冬，但寒意却丝毫未减，一身粗布麻衣的长孤行看起来确实过于单薄，怪叫人心疼。
“喜宴都快结束了，为何还送这么多酒来？”
“杨大人怕怠慢了宾客，特意又多订了几坛。”长孤行如是道。
夫蒙睿二话不说，直接掀开封酒的红布，长孤行来不及阻止，惋惜道，“这么大一坛酒，将军若喝不完，岂非白白糟蹋了酒酿？”
“不是还有你吗？不过这坛酒确实不少。”夫蒙睿一时犯难，但也只持续了一会儿，接着就心安理得地喝起来。
夫蒙睿思索了一下，直接抱起这么大一坛酒来喝，似乎有些不雅，便问道，“可有酒碗？”
长孤行轻声叹了口气，“自然是有。”
两人并坐在运酒的马车上，长孤行倾斜酒坛往碗里倒酒，一双手被冻得紫红，还在不停打着颤，面色毫无血气，鼻尖却绯红。
夫蒙睿起身解下裘衣披在长孤行的身上，长孤行一时慌了神，“将军，不可！”
“穿好！瞧你这虚弱不堪的样子，我真怕你一会儿又晕了。”夫蒙睿的声音低沉而强势，虽带着嫌弃，但态度极其强硬，容不得长孤行反驳。
“将军误会，小人只是受了重伤还没有养好身体。”
重新坐回马车上，夫蒙睿猛地喝了一大口酒，冰冷刺骨，回味之间，爽辣甘冽，醇香回味无穷，“我不是什么将军，直接唤我名字，在下夫蒙睿。”
谦卑的坦率长孤行早已在上一次就见识过了，刚开口就急忙改口道，“将……夫蒙兄，都曰：为兵者，莫不欲为将，独尔异乎？”
“非也，成大将者，谈何容易，为兵数载，鲜有功绩。”
“为何不上战场拼杀？”
夫蒙睿忍着冰凉刺骨的寒意，强灌了一大口酒，嗓音渐渐变得沙哑，“千里马常有，却未必有幸相遇伯乐。”
“那敢问夫蒙兄，未遇伯乐的千里马能否称得上良驹？”
“自然，虽无伯乐，但驰骋千里之才不会轻易消失。”
“是啊，已有千里之能，何不奔赴天涯，苦苦执着伯乐，终究也是枉然。”
“哼！”夫蒙睿一声轻笑，无奈中满是苦涩，“怀才不遇，报国无门，其间心酸苦楚，又岂是你区区一介乐妓能明白的。”
话语中的轻蔑显而易见，但长孤行并未在意，反而平心静气地讽刺道，“洋洋自得的千里马甘居群马之下，其有无千里之能尚不能论断，但其自甘沉沦还怨天恨世的庸俗已然为人所不齿，纵使其能一日千里，也是枉负一身才华。”
“此话何意！”指桑骂槐的嘲讽之意夫蒙睿怎么可能听不出，顿时怒火直上心头。
“与其空说，不如揭榜挂帅，征战成名。”长孤行看到了这个少年身上难得的傲气，只是欠点火候。
“榜？城门口的三张榜，一张归权势，一张消钱财，一张赌生死，如何揭？如何能揭？”
“死生全凭个人，贪生怕死，坐等逍遥快活，生而无味。”
“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尽我所能，活得无愧于心，死而无憾。”
忽地，长孤行大笑，“若见识真浅薄至此，与君多言已无益。”
“卑贱的妓子，口气倒是不小。”夫蒙睿恶语相向，语气中满是不屑，却没有多少恼意，“皋山之东，盘踞七千余名山贼，挂榜三千，立生死状剿灭，揭榜？可笑。”
本想吓吓长孤行，谁料长孤行一脸淡然，直接脱口而来，“兵者，诡道也，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何惧之有？”
“你还读过《孙子兵法》？”夫蒙睿颇为惊讶，这个乐妓实在是太可疑了，但是他猜不出长山接近他的目的，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
“略知一二，奈何学识浅薄，不敢卖弄。”
“你知道我有揭榜的打算，所以故意为之？”夫蒙睿已心知肚明，“如何得知我想要揭榜？”
“小人曾在您的书桌上看过皋山的地形图，其东您画了进攻标，又看见城门口的三张榜，便斗胆猜测您的意图。”
“你竟然还懂军事地形图，看来我确实小瞧你了。”
“您过奖了，小人只识得皮毛。”
“皮毛之人可不会猜出我要揭榜挂帅。”
长孤行默默地笑了笑，并未再狡辩，“只是有一事小人想不通，为何您迟迟不肯行动？”
“如你所言，贪生怕死。”
长孤行暗自一笑，显然没有相信，“夫蒙兄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小人倒是觉得，您早已成竹在胸，并且有了万全的应对之策。”
“长山兄何出此言？”夫蒙睿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您的问心无愧，不负世人，如此要强，您又怎会战败？”
“哈哈。”爽朗的笑声不绝如耳，夫蒙睿笑道，“红颜知己，也不过如此。”
“可惜小人并非红颜。”
“或许。”失落在眼角一闪而过，连夫蒙睿自己也没有察觉，“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军师？窝在酒馆里有何出息，男儿就当志在四方。”
“不不不……夫蒙兄言重，小人一介乐妓，并无军师之才，只想早日赚够盘缠赶路。”长孤行自谦道，并未刻意贬低自己。
“方才都是玩笑话，你竟当真了。”夫蒙睿以为是自己不堪的话语伤到了别人，又自讽道，“也是，跟着我这种无名之辈，也无出头之日，没准还会白白送死。”
“勿要轻易妄自菲薄，只是小人不才，确实无法帮到将军。”
“你是我的锦上添花，现在只差你的一曲。”夫蒙睿不依不饶道。
“既然将军不嫌弃小人出生低贱，那小人愿追随将军一战，此后再分道扬镳，天涯各路。”进退有度，长孤行的风范没有丝毫做作。
“好！等打了胜仗，拿了赏钱，你的路费完全足够了。”夫蒙睿眼神坚定，早已运筹帷幄，只待凯旋归来。
数日后
平定山贼之战拉开序幕，挂帅之人在军中毫无功绩，军衔更是小得难以启齿，众人皆嗤之以鼻，料定此战必败。
被人认定为毫无悬念的一战并非没有根据，皋山之东的这拨山贼颇为特殊，既不属于东越，也不归西平管，占着东边山头，两边都抢。
要是过路的军队人马不多，连当官的车队也不放过，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干，每次都狠狠捞一笔才过瘾，还策反了不少兵油子，队伍越壮越大，气势也逾渐嚣张，让两国的地方官都头疼得要命，多次派人围剿接无果。
现两国开战，官府便贴出了这张军榜，但求将才能将其降之，可一直没人能拿下这群山贼，只能不断提高赏钱，才有人敢一试，可还是以失败告终。
夫蒙睿原以为揭下这张榜会比较顺利，可还是遇到了不怕死的人妄图抢下这张榜，无奈，他立下军令状，挂榜三千，他以一千兵险胜夺得军榜。可到了领兵之日，让他万万没想到，官府只派了五百兵给他，恐怕是料到他不可能打赢，白白浪费了人头。
“你真要去送死？一千如何降得住七千，简直胡闹！”杨之望一听闻此事，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质问夫蒙睿。
“错了，不是一千，是五百。”夫蒙睿一脸淡然。
“五百？”杨之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当真不要命了吗？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夫蒙副总兵的在天之灵。”
杨之望年长夫蒙睿几岁，待他也亲如手足，夫蒙家就剩夫蒙睿这一根独苗，就算死杨之望也要看住夫蒙睿。俗话说长兄如父，夫蒙睿傲娇的小脾气做事总是容易冲动，杨之望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今日绝不能让他以身犯险。
“东越践我疆土，毁我百姓，多兀术更是灭我一门，让我如何能忘记这血海深仇！”
“我知你报仇心切，但绝不是去送死，皋山之东的确是进攻东越的重要地势，但山贼也不是吃素的，以五百兵如何能平定七千余名山贼。”
“生死状已签，没有回头的余地。”
“不过是一张生死状罢了，我去官府打声招呼，你只管……”
“你怎料定我会输！我就如此无能吗？”夫蒙睿怒吼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够了！我已部署几日，为帅者，绝不弃一兵一卒，我不可能丢下我的士兵。”
如此决绝坚毅的眼神杨之望再熟悉不过了，副总兵走时，也是散发着无人能阻拦的气场，不容任何人亵渎，他的儿子也丝毫不逊色，让杨之望既觉得骄傲又实在头疼。
最终，杨之望还是无可奈何，“那你保重，我待你凯旋归来。夫蒙睿，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你这条命，否则我死也没有脸面见你爹。”
“你放心，一日没有活剥多兀术的皮，我便一日不会死。”说完，夫蒙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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