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夜,北风卷着碎雪如沙砾般掠过营帐,一弯冷月悬于天幕,将千里冻原镀上一层霜刃似的银辉。值夜兵卒呵出的白气凝作雾凇,甲胄上的冰碴随步履轻颤,却仍踏得铁画银钩般齐整。火把明明灭灭,光晕里新雪正簌簌填平马蹄印,仿佛这座铁铸的军营从未有人踏足,只余死寂在风雪中蔓延。
幽若伽紧了紧狐裘斗篷,肩上药箱磕在腿侧,传来隐隐钝痛。她抬眸望向中军大帐——金线绣制的晋国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帐前两列亲卫的刀锋映着月光,如一排森然獠牙,将帐内的威严与帐外的寒酷割裂成两个世界。
恰在这月黑风高之时,替“王先生”喂马的杂役“王八”,与穿梭营帐间的医女幽若伽撞了个正着。彼时“王八”尚不知自家主子已为他揽下一桩惹人嫌的“媒事”,还堆着满脸褶子似的笑意迎上来。
幽若伽隔着十步远望见那身影,眼底瞬间漫过一层冰棱似的怨毒,本能地想绕开,却见那人厚着脸皮踉跄上前,活像块甩不脱的污泥。“这主仆俩倒真是一个模子刻的癞蛤蟆!”她暗自啐道,主子涎皮赖脸地攀附太子,下人竟也敢觊觎她这金枝玉叶?
见躲不过去,她强压下翻涌的嫌恶,木着一张脸立在原地,甚至在对方靠近时下意识退后半步。“王八”却似瞧不出她的冷淡,嗓门洪亮得惊飞檐角落雪:“医女姑娘!好巧好巧!我正给我家主子喂马呢,没想竟遇上您了!”
幽若伽眼角余光瞥见值夜兵卒投来的探究目光,心中暗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营地人来人往,偏他装作独独撞见自己,这般拙劣的套近乎伎俩,当她是三岁孩童?面上却只掀了掀唇角,声线冷得像结了冰:“不巧。这路上人来人往,你却偏偏只‘瞧’见了我。”言外之意,不是眼盲便是心瞎。
“王八”喉头一哽,竟被噎得说不出话。可转念想到主子临行前“见人就夸”的叮嘱,又立刻堆起谄媚笑:“是是是!姑娘您生得这般出挑,往这儿一站,可不就像雪地里开了朵红梅,谁能不瞧呢?”
这番露骨恭维落在幽若伽耳中,只觉比雪水灌颈还要难受。她早已失了耐心,冷声道:“你若眼神不济,该去军医所讨副明目药。我不过是个学徒,可治不了你的‘眼疾’。”说罢,不等“王八”反应,径直绕过他,步履匆匆地消失在雪幕里。
此后数日,幽若伽既寻不到接近赵显的由头,又频频遭“王八”纠缠,心中的焦躁如野草般疯长。直到那日,她因心神不宁拿错伤药,致使一名伤兵伤口急剧恶化,原本的皮肉伤险些演变成脓毒血症。那兵卒暴怒之下,当着全营人的面将她骂得狗血淋头:“走后门混来的学徒!连药材都认不清,不如回家绣花去!”
骂声如针,刺得幽若伽面红耳赤。她虽愤懑,却自知理亏,只能攥紧衣角死死咬牙。幸得老军医知晓她是皇帝亲派,连忙打圆场将她带离,才没让羞辱进一步升级。可这事到底还是传到了主帅赵显耳中。他以“稳固军心”为由,一纸调令将幽若伽逐出了清贵的军医所,发往军营最末等的浣洗所。
所谓浣洗所,不过是替将领们浆洗衣物的杂役处。这里污水横流、皂角味刺鼻,管事不知她的底细,又没了老军医庇护,分派给她的尽是搬运脏衣、捶打浆洗的粗活。那些粗使妇人更是抱团排挤她,但凡露脸的差事都轮不到她,每日唯有浸透冰水的衣物和永无止境的捶打相伴。
幽若伽躲在洗衣房角落,望着冻得发紫的双手,恨得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如今莫说接近赵显,便是连帅帐的方向都难以窥见,还谈何“引诱”?再这样下去,怕是连性命都要折在这苦寒之地……
当夜,乌云压境,朔风如鬼哭般卷过营垒。一道纤瘦身影趁着夜色溜出浣洗所。此时军营多数营帐已熄了灯,唯有值守处亮着豆大的灯火,在茫茫雪地里如几点萤火,倒给了她可乘之机。幽若伽熟门熟路地避开巡逻队,即便偶尔撞见兵卒,也能借“军医所旧识”的由头从容应对。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悄无声息地返回浣洗所,神色却比离去时轻松许多。几乎在同一时刻,一只羽翼漆黑的飞鸟自她屋顶掠过,如一道墨痕融入夜空,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次日天晴,雪光映得人睁不开眼。赵显在帅帐召集众将,商议征讨北牧之事。自他抵达北境,便一直致力于清剿外围势力,如今北牧十三部中的八部附庸已被肃清,唯余王庭五部的实力成谜。探子数次深入,却始终探不清对方兵力部署,众将皆觉贸然开战风险太大,帐内一时寂静无声。
赵显扫过众人迟疑的神色,沉声道:“孤意已决,三日后兵发北牧王庭,此战势在必行!”
帅帐内的运筹帷幄,蔡袅袅并不知晓。此刻她正蹲在马厩旁,往黑鹰爪下推了一碗肉干。那黑鹰似是奔波了整夜,转眼间便将肉干吃得精光,还伸着喙蹭了蹭她的掌心。待它饮罢清水振翅飞走时,蔡袅袅望着它消失的方向,眸色深沉如夜。
三日后,赵显亲率大军开拔。茫茫雪原上,甲胄如林,一队队人马如黑色的河流蜿蜒向北方。按部署,他率主力直捣王庭,几名副将分兵策应,张辽便是其中一路。然而脱离大部队后,张辽却并未按预定路线行进,反而带着亲兵在东北方的雪窝子里潜藏起来。
直至暮色四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张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挥手示意亲兵噤声。待看清为首那人氅衣上狰狞的狼头徽记时,他眼中陡然爆发出精光——“是北牧狼骑!”
朔风卷着雪沫子拍打在张辽脸上,他望着那队北牧狼骑渐近,喉头滚动着压下狂喜。为首的狼骑统领勒住缰绳,座下马匹刨着雪地发出不安的嘶鸣,狼头徽记在暮色中泛着幽绿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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