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桩老者任凭林楚凡后退，干枯的手指把玩手中石块，斜眼骂道，“你小子分明是骗人的！”
楚凡退了几步，仍觉心神难安，连声附和，“前辈所言极是！小子素爱骗人。”
木桩老者将石块换了手，以灵力凌空托起，旋于掌心，嗡嗡作响，“小丫头，别怕，告诉老夫，你看到了什么？”
洛青禾早已被林楚凡推到了熊宝身后，闻言不由探头探脑，细细打量起来。
石饼形如一块尚未雕琢完善的玉佩，浮空而立，旋转不停，随着灰色暗纹闪烁，嗡声时大时小。
众人好奇心起，远观半晌，不明所以。洛青禾亦然，忍着笑意试探道，“看到一块石头……在旋转？”
木桩老者手一紧，石块上下一跳，险些跌落。老者须发飘浮，无风自动，扫了泥童子一眼。
后者吓得一激灵，上前几步央求道，“姑奶奶啊！您仔细看看，认真端详……回想当初木雕店的牌匾，您想起来没？”
此间听闻者众，知情者寡。除却泥童子，以及挠头的洛青禾，只剩半个当事人……或许还有半只当事熊。
熊宝伏低身形，半眯着眼，回想当初楚夕提起：她曾与青禾胡闹，赌坊赢钱后去黑市寻找悬赏之地，半路被泥童子插科打诨……对了，是有一块牌匾，刻字不全。
林楚凡借助莫名感应，将熊宝所想了解大概，此事非他亲身经历，事后也听林飞提过。当初一起吃糖葫芦的人，早已各奔东西，甚至半路捡的免费保镖——白梅——坟头或许已经生草，如果他有坟墓的话。
神谕子曦神情冷峻，站立难安。熊宝与楚凡回忆起旧事，他亦有所得，依稀记得见过一块刻字不全的古怪匾额，却不知与眼前的老者，旋转石块，以及洛青禾有何关联。
众人不明所以，仍盯着旋转发光的石块细看，心有万千疑问却不敢开口出声，唯恐惹那疯老头不满。
嗡嗡声渐大，俨然盖过微风呜咽。众青袍凝滞半空，静静旁观。
忽而场中传出雀跃之声，“哦！是了，我们当初在暗巷游玩，的确路过一间木雕铺子。咱们也是那次相识的，已经过去好久啦！”
泥童子额头见汗，望着一脸欣喜的洛青禾，低声催促道，“牌匾，店铺门上的牌匾……”
洛青禾忆起前事，心中稍安，抱着襁褓轻轻摇晃，“乘风破浪嘛！这个我印象最深，一个木雕铺子，叫个乱七八糟的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海打鱼的咧……”
那老者掌心的石块转得更快了。
木桩老者另一手隔空将泥童子吸回，随手丢在地上，“这就是你寻的人？”
泥童子摔出狗叫声，连忙解释，“她撒谎！当年不是这般说法。她一定说了谎！”
洛青禾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你胡说！区区几个字而已，本宫还能认错不成？”
她气冲冲越过楚凡与熊宝，还欲向前理论。
林楚凡见漫天青袍如临大敌的模样，早知这老头不好惹，加之那两颗乱转的眼珠，怎能放心青禾涉险？
楚凡一把拉住洛青禾的手腕，反手推入子曦怀中，笑着向木桩老者回话，“前辈稍安，定是他二人记错。小子曾听闻此事，当初有人受光影阻隔，或许认字不全。”
木桩老者见猎心喜，再一次将泥童子踢下山巅，晃着头追问，“如何不全？”
“我怎会知……”
林楚凡被那两只分散的眼珠吓了一跳，脱口方知不妙。
老者的脖颈又是一歪，竹竿一般的腿脚向前数步，“你敢欺瞒老夫？”
忽而狂风骤起，飞沙走石，令人目不能视。
北天传下震喝，“与或非！你少装疯卖傻，妄图浑水摸鱼不成？”
沙尘遮住视线，林楚凡见不到那歪眼老者，心神安定不少。继而听闻北天怒吼之声，他连忙扯起熊宝，撺掇附近数人后撤。
众人凭借记忆后退，沿途收拢好奇心过剩的灾民，缓缓退回山洞，重新立起寒冰阻隔风沙。
洞内不闻外间风，呸呸声不绝于耳。
众人隔着冰层向外观望，黄沙漫天之下，一股黑线，一束白光，还有一团五彩斑斓的暗影。三者时聚时散，聚如涓流入海，散如山崩石裂，隔着冰层仍传出钟鸣鼓荡之音，争战不休。
林楚凡将众人聚在冰前，观望之余，随时防备外界争斗余波。正欲商议破局之策，忽而身后传来戏谑笑声，“你们躲猫猫怎么不叫我？”
泥童子两次被踹下山崖，竟然再次摸会山巅，更鬼鬼祟祟混入山洞，令人啧啧称奇。
楚凡无心玩闹，叹息道，“你们岛主一直这般疯魔的？牌匾之言又是何意？怎么非要追着青禾盘问？”
洛青禾从子曦怀中坐起，“就是！你们是觉得本宫好欺负么？”
泥童子嬉皮笑脸半晌，见众人无意，只得凑近冰前坐好，一同观摩狂沙光影，“我们道主从不疯魔！”
众人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子曦按住青禾，追问道，“那牌匾我也曾见过，并无异常，何以至此？”
泥童子拍腿而叹，“在正常人眼里，当然是正常的。”
熊宝本挨着青禾二人俯卧，听着襁褓中脆弱的心跳，一双熊眼凝望着风沙中乱窜的光影。忽闻此言，熊耳忍不住支棱起一只，『所以我不是正常人？也对，我就不是人。可是当年青禾也认不全那几个字，莫非是子曦的缘故？』
林楚凡被熊宝的碎碎念惊得一激灵，顺势挪近泥童子身侧，勾肩搭背问道，“此间并无旁人，详细说说呗？等回到炽焰城，咱们一起找二狗吃糖葫芦。”
泥童子喉头耸动，瞪了楚凡一眼，“那牌匾是道主亲手篆刻，留有玄机，意在寻找有缘人。”
林楚凡眉头挑起，脸上横肉忍不住抖动，反复看向洛青禾二人，“有缘人？你们岛主的年岁，恐怕能做青禾的外公。”
“啪！”
“哧……”
一节藤蔓做鞭笞之状，抽在林楚凡肩上。瞧那势头，恐怕是朝着胖脸去的，半途被火光点燃了中段，这才后继乏力。
青禾捡起半截藤蔓，不顾天心满脸火光，直接砸在林楚凡头上，“无耻的三胖！”
泥童子方才回过神来，“不是你想的那样！道主想寻个衣钵传人。”
楚凡已知自己多想，尴尬捡起藤蔓把玩，“不就是收徒么，弄那么多弯弯绕作甚？”
泥童子转圈看过林楚凡南下组建的临时阵营，正色道，“道主功法通玄，非良才美玉不可窥其门径，非惊才绝艳之辈难以传承衣钵。”
杨百步等人混迹江湖日久，连声恭维叹服。
楚凡心中仍不安生，继续追问道，“那也不至于弄块牌匾故弄玄虚。按照你们岛主的风姿，直接寻个有眼疾的，保准儿看不清牌匾字样。”
众人怒视林楚凡，连熊宝都忍不住翻起大大的白眼。
不料泥童子凝神细思半晌，如醍醐灌顶一般，“我怎就没想到呢！”
洛青禾原本听闻其功法高深，又见那老者震慑青袍恶人，已经动了心思。此刻听闻楚凡二人收徒筛选之法，连忙打消了拜师的念头，忍不住往子曦怀中挤了挤。
子曦与楚凡对视，彼此神色变换。
林楚凡指着寒冰问道，“你们岛主和青袍似乎不是一伙，怎的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泥童子捧腹大笑，满地打滚，“他们都是为你而来，你竟还不自知？如此蠢货，哈哈，笑死我了。”
子曦见楚凡脸色发青，强忍笑意，“如若想打，他们初见时就该动手。怎会说着说着动起手来？”
童子嬉笑一阵，见无人附和，意兴阑珊地爬起身来，“你们大祭司不也掺和在里面，何故问我？”
洞内忽而一静，神谕双杰对视稍许，不知该如何接话。
若是子曦无事，神谕教此行安排总能知晓大概，可惜此时已物是人非。
三方光影争战依旧，似是北天三青落入下风，洞外风沙渐小。
林楚凡沉吟半晌，心知众多前辈高人不远千里万里而来，恐怕是听闻所谓的天地异象所致。如今自己身入此局，异象与否，已经不再重要，他就是此间最大的异象。
如若香盈袖没有下毒，也就没有后来一串荒唐事，此时北天一方应有四人，不至于落败如此迅速。
楚凡叹息一声，再次凑近泥童子言道，“我看你们岛主的架势，若此行没有寻得佳徒传承衣钵，恐怕会找你的麻烦吧？”
众人眼见泥童子的笑容僵在脸上，身形忍不住颤动，心中对那老疯子的恐惧又加深几分。
林楚凡见缝插针，“黑白双方恐怕一时半刻无法战胜你们岛主，可那老家伙若想破局，追着北天三个坏蛋穷追猛打，未必不能建功。届时……”
泥童子狠狠推开耳畔低语的林楚凡，“别说了！你究竟想做什么？”
楚凡不以为意，再次凑上前去，“我们打个商量如何？你告诉我们答案，我们出一个人去拜师，这样你便能免于责罚。我们的要求也不多，只需你我双方合作，打退那股冒着黑烟的恶人，此间无忧矣。”
泥童子听得两眼放光，仅次于见到糖葫芦时。
劈山派阵营里传出一声低语，“无耻！如此作弊，岂能选出良才？事关一派之传承，怎能如此……哎呦！”
听声音就知道是许进在泛酸。
自林楚凡收服劈山派后，杨百步与许进二人便时常上演此类戏码。
形势危急，楚凡无意深究细查，随口拉拢道，“这有何难？我等选出一位良才美玉即可，总不至于辱没于岛主门风。以我所见，劈山派许大哥便是此间翘楚，相比于前辈乐见其成。”
似是没想到林楚凡会让出这拜师的名额，许进一时呆住，偷看一眼师尊神色，连声拒绝，“在下已是劈山派之人，岂能改投别家？林大人莫要如此玩笑。”
楚凡并未刻意遮掩，加之山洞空阔，收徒之事已经传开，众人小声议论不止。
“啪！”
泥童子狠狠拍腿，“坏了！我此行没带牌匾。”
洛青禾躲在子曦怀里，薅着熊耳偷笑。熊宝也乐得探头聆听襁褓中匀称的呼吸声。
林楚凡大包大揽，“这又何妨？于岛主不是还有一块试金石么，总问青禾看到了什么。不如你将那石块的玄机解释一番，我等也好帮你完成寻人的任务。”
此时泥童子已现哭腔，“完蛋，糟糕，这顿打恐怕躲不过了。我不知那石块有何隐秘啊！”
楚凡本想哄出答案应付老疯子，见泥童子不似作伪，心凉半截，“即便不知石块隐秘，于岛主收徒总有选拔标准吧？例如他老人家看中某些天资，你且一一道来，我等也好选人。”
泥童子确信躲不过毒打，已然认命：“我怎么知道？”
林楚凡：“你门派收徒，总有些规律可循吧？”
泥童子：“我怎会知道？”
楚凡接连问过数次，近乎一无所获，不由怒气上涌。
天心及时按住楚凡肩头，“诸邪道历来如此，与寻常门派不同，也不能全怪泥童子。”
肩头一热，灼热痛感将林楚凡惊醒，瞑目半晌，耳畔竟有丝丝风声，低声咒骂道，“阴魂不散！”
此子翻脸胜过翻书，扭头笑问天心，“假装拜师恐怕指望不上，那白胡子老头总归是神谕教前辈。应该不会对我等凡人赶尽杀绝吧？”
天心神色并不自然，仍安抚道，“有祭司在此，你拼力保住的灾民终于有救了。”
近乎答非所问之语，令楚凡安心一半。至于另一半，恐怕要落在青禾身上。
林楚凡正如此盘算，忽而寒冰破碎，哗啦啦散落满地。
众人言谈入神，不知何时洞外争锋已有分晓。
竹竿老者手握石饼立于山巅原处，此刻正扭头望向山洞，两只浑浊的眼珠竟然有了焦距。
林楚凡头皮一麻，怀疑熊宝凝聚的透明冰墙是被这老疯子一眼看破的。
天空青袍依旧，北三南一。众人如坠梦中，若非山巅砂石散乱，刚才的大战仿佛并未发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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