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中午，颜珠儿并不打算空着肚子去李府，她又到了上次的那个街头巷子的面摊。
这一次，她要了一碗馄饨，依旧坐在上次坐过的那张角落里的桌边。
摊主的女儿见到她，笑嘻嘻冲她眨眨眼，之后端上来的馄饨又大又饱满，热腾腾的满满一大碗，上头的葱花绿油油，香气直住人鼻子里钻。这分明就是母亲的味道。
馄饨入口鲜香爽滑，颜珠儿禁不住想起了前世。
母亲爱吃面食，养得她与弟弟也爱吃面食，父亲为此总笑话母子三人为面霸。
颜珠儿至今仍记得母亲配的汤底一绝，无论加什么面食都好吃，用料却是极简单的，一勺猪油，一勺生抽，外加一把香葱而已，但每次姐弟两总能吃得差点要连碗吞下。
后来母亲患了重病，就不再煮面了。姐弟俩想吃，便只能自己动手，可明明只是简单的配料，她却无论如何也配不出母亲的味道。
这些事已经太遥远了，遥远到颜珠儿都快忘了，此时想起，她的心头依旧酸涩难忍。
一碗馄饨下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颜珠儿抹一把额上心出的细汗，从篮子里取出铜钱放在了碗边，然后起身准备离去。
摊主的女儿笑盈盈过来收碗筷，“下次再来。”
颜珠儿点了头，才出小巷子，摊主女儿就追上来了，她将那十五文钱又塞给颜珠儿，“你上次送的肥皂极好用，这次就不用给了，当我请你。”
阳光下，女孩的脸蛋红扑扑的，是健康少女该有的美，那张并不出众的脸上满是笑意，朴实而暖心，似这冬日里的暖阳。
颜珠儿把铜钱又放回到她手中，笑道:“我现在有钱了。”短短一句，已解释了所有。
女孩是个爽快人，不再推脱就将铜板收下了，然后冲颜珠儿俏皮一笑，“那下次你来，我偷偷给你加蛋。”
“好。”颜珠儿笑着点头，女孩的真诚打动了她。
“你真好看。”女孩忽然说道。
颜珠儿的笑渐渐变得有些无可奈何。
母亲是花魁，生下的姐姐也是花魁，她又怎会丑陋呢，只是不知这样的容貌最终带给她的会是幸还是不幸呢。
近来她甚至想着自己若是生得平凡一些，或许李家大公子对自己就不会有那么大的敌意了，而自己攀附李家或许也就没那么难了。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问。
“颜珠儿，你呢？”
“我叫冯玲玲，你可以叫我玲玲。”女孩回答时，面摊又来了客人，她的兄弟正招呼着。
“你可有兄弟？”女孩问，“同你长得极像的兄弟？”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颜珠儿没多想，如实回答没有。
女孩似乎还想说什么，面摊那边就传来了她兄弟的求助，“姐，又来客人了，我一人忙不过来。”
“我去忙了。”女孩将一个微微有些烫手的东西往颜珠儿手里一塞，转身跑回了面摊。
颜珠儿低头看手中的水煮蛋,嘴角勾了勾，再看女孩忙碌的身影，心中暖融融的。水煮蛋还有些烫手，握在手中，仿佛这个冬天也没那么冷了。
颜珠儿就这么攥着温热的水煮蛋，一路走到了李府。
还是那处小角门，不过今日门上已有人看守 。
守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婆子，那婆子看着就不像好说话的样子，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板着，一双眼都快长到天上去了。
对于颜珠儿的到来，那婆子是极其厌烦的，“哪来的乞丐，去去去，别在这碍眼。”
颜珠儿自然不会离开，她尽可能显出恭敬来，“麻烦妈妈替我通报一声，我是来找你们小姐身边的阿茹姑娘的。”
那婆子拿她的三白眼上下打量颜珠儿，眼中是无限的鄙夷与不屑。
今日的颜珠儿依旧一身破烂，满是补丁的衣裤，破了洞的布鞋。一身的寒酸气无论如何也遮挡不住。
婆子的双眼如刀，犀利非常，颜珠儿本能地往后缩了缩，仿佛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又渺小了几分，下意识地想退缩，想逃离，可她明白，若想搭上李家这棵大树，就只能往前进，绝不可后退。
“你可是姓颜？”那婆子粗声粗气问。
颜珠儿以为是李毓珠已同这婆子打过招呼，便回答是。
那婆子嘿嘿一笑，道:“等的就是你。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去拿取个东西。”
颜珠儿不明就里，但还是顺从地在原地站着，她万没想到那婆子去取的东西是一桶冷水。
那婆子拎着水桶出来，二话不说就照着她的头浇了下去，那动作如行云流水，重点突出快、准、狠。
颜珠儿被浇了个透心凉，一时间整个人都蒙了。
一阵冷风吹来，颜珠儿只觉透骨的寒，她困惑而愤怒地看向台阶上的婆子。
台阶上的婆子见她这般看自己，冷笑一声，目中满是鄙夷与嘲讽，居高临下对着台阶下的颜珠儿破口大骂，“烂泥潭里爬出来的烂货也敢来攀李家的门，要脸不？老婆子奉劝你一句，赶快回你的烂泥坑去，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这副尊容，也配吗。”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冷的，又或者二者皆有，颜珠儿乌青的唇不住颤抖，却始终说不出话来，狠狠瞪着那婆子。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只是因为她是个贫女吗？
“做什么呢？”小角门中跑出一人来，颜珠儿一眼认出是阿茹。
阿茹见台阶下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颜珠儿在寒风中颤栗，又见婆子脚边的木桶，也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阿茹的一张俏脸沉了下来，质问那婆子，“郝婆子，你这是做什么？颜姑娘是小姐的救命恩人，你竟这般对待她，是不想留在府里了吗？”
那婆子却并不惧怕，面上做小伏低，可开了口却是，“阿茹姑娘莫气，我这么做也不是自己想做的，而是大公子的意思。”
李景慎！竟然是他，果然是他。
颜珠儿的眸子冷了下来，任由发上冰冷的水珠子往下淌，眸中水雾退去，心中默默将李景慎这个名字咬牙切齿念上三遍。
“颜姑娘，你快随我进来。”阿茹亲自下了台阶来帮颜珠儿提篮子。
有阿茹在，那郝婆子却还是拦着颜珠儿不让进。
阿茹恼了，厉声道，“怎么，难不成要小姐亲自来，你才肯放人进去吗？”
郝婆子不痛不痒说了句不敢，这才讪讪收手，却还不忘告诫阿茹，“回头要是大公子问起，阿茹姑娘你可得替我老婆子担着，否则老婆子实在吃不消。”
阿茹并不理会她，扯着颜珠儿直往李毓珠院子方向走去。
颜珠儿心里默念三声，“李景慎，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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