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落地,萧君泽沉默许久,才接下话:
“这,就是你的心愿?”
他猜测过凤遇竹会要封地,会为旧部求取要职,甚至可能想保留部分兵权……却万万没想到,她求的,竟是一道赐婚的旨意!
凤遇竹再一拜:“臣追随陛下,所念所求,从一而终。”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所求的并非权势,而是一份看似寻常的情感归宿。
萧君泽这才像是想起了。起初凤遇竹找到他,求的就是一个婚娶凭己。当初他还多有疑心,可眼下——
凤遇竹竟是当真的?
一个功高臣子满心挂系儿女情长,而他可以用一个女子,换来一位绝世名将的安心与忠诚,这笔交易,对萧君泽而言,不可不谓是划算。
可是——
“你可明白如今的情势?”萧君泽问她。
眼下国丧之期虽已过,可毕竟先帝刚去,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冒头。
再者——
“你可想过,你双亲亡故,如今孝期未满,加之凤老将军丧礼亦需操办。你若在同年之内,先办丧事,再行娶亲,那些御史言官会如何议论你?”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
“你又可想过,朕若是赐下这一道旨意,朝中大臣又该如何指摘朕?”
纵容功臣,罔顾纲常。他都不用细想,就知道那些大臣会怎么声讨自己。
萧君泽说罢,长舒出一口气:“你若真与柳氏有情,等上三年又何妨?”
“这样吧,你姑且再想想有没有其他的心愿。”他如此安排,“至于赐婚,三年之后,朕为你做主,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可凤遇竹并不领情:
“除此之外,臣,别无所求。”
此话一落,大殿陷入沉寂。
天牢中萧启所言尚在耳畔,凤遇竹知道,他所说的话大概当不得真。但她也受够了这种日子。分明是自己所爱之人,却不能光明正大护着她。若不是她们没有名分,柳烟桥怎么会在她刚离京后就被人拿住下狱?若不是她们没有名分,柳烟桥又怎么会受这种种苦难却无法保护自己,反而还要顶着什么主仆名头,让人龌龊揣测!
这样的日子她过够了!
所以,即便萧君泽问上千万次,也是除此以外,她,别无所求。
凤遇竹是疯了吗?!
萧君泽要被气笑了。难道自己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他已经把利弊说得很清楚了,这件事完全就是百害无一利!还要把自己也给搭进去。凤遇竹听不懂吗?!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稍缓和,却更显语重心长:
“朕知你与柳氏情深义重。但正因如此,才更应珍惜羽翼,等待时机。而非在此时,授人以柄,将你二人置于风口浪尖。”
他凝视着凤遇竹,一字一句道:
“这道恩典,朕现在不能给你。”
“非不愿,实不能也。”
“你,可明白?”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没有转圜余地了。
可就在萧君泽以为自己的道理无懈可击时,凤遇竹抬起了头。
她没有争辩,也没有哀求,只是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封边缘已微微磨损的信笺。信纸略微泛黄,字迹娟秀却透着一种病弱的无力感。
凤遇竹双手将信笺呈上,萧君泽眉心微蹙,接过信笺。展开的刹那,一股淡淡的、属于陈旧墨迹的气味逸散开来。
信纸上的字迹,清秀中透着虚弱无力,正是竹婉秀亲笔。
“
吾儿遇竹见字:
母病体沉疴,恐大去之期不远,心有万语,不得不言。
汝父已逝,母亦将随。双亲尽去,独留吾儿茕茕于世,此母毕生至痛也。
此生来去匆匆,无愧天地君亲,唯憾未能见你成家立室,觅得良人。盼你莫因母丧过度哀毁,孝在心,不在虚礼。若遇可托付之人,望早结连理。纵在九泉,汝父与吾见汝终身有托,亦当含笑。
母绝笔。
”
寥寥数语,如冰如火,灼在萧君泽眼底。
凤遇竹看向上座之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帝王的诘问:
“陛下所言,句句在理,臣岂会不明?”
“只是,臣斗胆,恳请陛下容臣一言。”
“臣母病重弥留之际,颤手写下此信。她毕生所憾,便是未能亲眼看见臣成家立业,觅得良人,嘱托臣……莫要因守孝之礼,过分耽搁终身。”
“母命不可违,此乃孝道。 臣身负国恩,亦知忠义。如今忠孝似难两全,臣心如煎。”
“臣恳请陛下,念在臣母遗愿拳拳,念在臣……一片赤诚,成全臣这‘孝’之一字。若陛下赐婚,并非臣于父丧期内悖逆人伦,而是……遵从母训,完成亡母最后的心愿。”
她再次深深俯首,额头几乎触地,声音坚定:
“若朝中仍有非议,臣愿一力承担!所有指摘,皆归于臣身,是臣凤遇竹执意完成母亲遗命,与陛下之仁德无关!”
竹婉秀留给凤遇竹这封信,让她度时慎用,而这封信,却唯有守制之期内才能用上。竹婉秀与凤遇竹对此都心知肚明——这三年,就是最好的时机。
皇帝碍于人情纲常,不会在这期间拿凤遇竹的婚姻当做政治手段。先前皇帝有意给凤遇竹和七公主赐婚,后来却没了音讯,就是因为凤擒天离世。毕竟,没有一个头脑清醒的君王会在臣子守制期间赐婚。
而竹婉秀留下的恰是一张能让凤遇竹在这守制期内,顺利与柳烟桥完婚的夜行牌。
萧君泽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那张信笺上。
“孝在心,不在虚礼。”
那几个字,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压在了他方才所有“礼法”、“议论”、“指摘”的理由之上。若他再以孝期未满为由断然拒绝,岂非成了罔顾人伦、不通人情之君?
萧君泽指尖轻轻点着那份轻飘飘却重逾山岳的遗书,良久,心中繁杂的思绪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凤遇竹啊凤遇竹,你……真是给朕出了一道难题。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朝阳乡君柳氏烟桥,秉性贤良,才德昭彰。镇国侯凤遇竹,功在社稷,忠勇无双。
兹尔二人,才德相侔,志节相契。凤侯矢忠贞于疆场,柳氏扬贞烈于翰墨,洵称双美,宜协良缘。朕甚嘉之,特赐婚配,结为秦晋。
尔其宜尔室家,秉敦伦之义;勖哉琴瑟,谐静好之音。凤侯当益励忠贞,柳氏须克娴内则,同保令名,以承天休。
择吉日完婚,礼部主婚,仪制依国公例。另赐赤金头面全副,东海明珠十斛,云锦百端,玉如意一对,用示殊恩。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宣旨太监尖细悠长的尾音在凤府前院缓缓落下,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柳烟桥的手几不可查地收紧,指尖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微痛的清醒。
不是梦。
她转过头,与凤遇竹对视一眼,随即齐齐叩首。
“臣凤遇竹,”
“臣女柳烟桥,”
二人声音重合,清晰而恭谨:
“叩谢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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