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王道:“魇女就是司无忧的地魂。”
“她早已拥有随时脱离躯壳自由行动的能力。”
“从这一点来看,她就像司无忧的分身。”
“或者说她就是,也没毛病。”
分身,同样是一个很笼统的说法,有很多种类别。
有人把外物炼化成自己的分身,比如傀儡、纸人什么的,作为自己的替身,或者干脆是替死鬼,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还有一种名为“身外化身”的术法,施法者可以同时幻化出无数个自己,在打斗中做帮手之用,这种的,又叫“影分身”。
一般来说,分身不可能强于本体。
但有一种情形除外——
如果是献祭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炼就而成的分身,那么无论这种献祭是主动还是被动,分身都会生有强烈的欲望和意念,对本体自然而然就谈不上有多听话了。
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反过来控制本体。
司无忧就属于这个万一。
魇女可比她本人厉害多了,不管是心性,还是手腕。
但十王坚持认为:“分身和本体是同一个人,魇女只是司无忧的另一面,是她刻意隐藏在灵魂深处,鲜为人知的那一面。”
“表面上她是个笨得发邪的蠢狐狸,实际她内心深处的精明不输于她那个圆滑世故的哥哥,李梁祸国之乱足以证实这一点。”
“一个苹果裂成两半,聪明的一面,变得更聪明,愚蠢的一面,变得更愚蠢。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司无忧情况特殊,分身一直在操纵乃至压迫本体,说白了是她自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傻子。”
李停云冷道:“她并不是真傻。”
十王附和:“是的,她不是。”
“只要地魂回归本体,司无忧就会变得正常许多。但魇女始终不愿回去,灵魂状态能让她更加不受限制。”
“魇女随时可以感知司无忧的处境,控制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因此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到处招摇?为什么来我潇湘阁?为什么作法自毙?难道她不觉得自己身上背着很大一桩因果债吗?”
“还是说,她不知道你李停云是谁,不知道你在找‘绝品炉鼎’,也不知道我一直在帮你‘查案’,更不知道,如果我抓住她,把她交给你处置,她会有什么下场?”
“如果魇女对这些一无所知,那她才是真的蠢到家了,这不可能。所以她是自愿让司无忧落到我手里,自愿以此为饵钓你上钩。她这么做,目的何在?”
“好吧,这个问题暂且搁下,后面再谈。我前头还有话没说完,若捋不清楚前因,就难以猜到后果。”
接着前面的,司无邪愿为地界阴差,是为了根除司无忧的“离魂症”——地界主管众生之魂,对三魂七魄一说最为了解。
司无邪在冥府广交好友,和判官崔珏混得最熟,与黑白无常关系也不赖,可旁敲侧击之下,还是不知如何调治离魂之症,只能把司无忧看得紧紧的。
他看得再紧,该出事还是会出事。
魇女乃是梦魔,平时捉不住看不着,只要她想,有的是办法逃脱管束,最严重的一次“越狱”,就是跑到人皇身边作妖,一整个家国天下,全都被她霍霍了。
那次司无忧一傻傻了三五十年。
司无邪想要把她的地魂找回来,但遍寻不得,突然有一天,一个快要消散的魂魄飘荡到他家门前——救还是不救?他的心性注定他不懂怜悯,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有利可图。
敏锐的直觉源自于足够多的生存经验。
他把这人救下了。
此人正是那命大的小商贩。
小贩逢人就爱聊自己的前生往事,司无邪从中得到启发,调转马头,从司无忧情劫命定之人的转世查起,从整个李梁王朝兴衰治乱查起,从一盏被人皇梁帝奉为祥瑞的花灯查起……
要了命了,查着查着,查到了夏长风头上。
但忽略这个要命的意外不提,司无邪确实是查到了点子上。
他连查带猜,渐渐地,就什么都明白了。
为时晚矣。
李梁覆灭已成定局,人间乱世烽烟四起,他再去阻止司无忧,已经没用了。
只能想办法帮她收拾这坨烂摊子。
瞒天过海,掩过饰非。
“大梁灭亡后,佛门八宗屠戮李姓宗室,背后少不了司无邪煽风点火。”
“他大抵是想替司无忧彻底斩断这条因果,顺便拉佛门下场,一同分担罪孽。”
“想要斩断因果,要么将功补过,要么把事做绝,两者都不容易。”
十王如是道。
“司无邪选择后者,借刀杀人,斩草除根。他这么做,非常极端,也非常大胆,稍有不慎就会惹上更大的麻烦,这是很不明智的做法。”
“我所认识的司无邪,精于算计,若只是为了司无忧一人,他应该选择更保守、更隐蔽的方式,把他妹妹身上的业障一点点摘干净。”
“可他却铤而走险,煽动佛门,制造更大的杀孽,牵累成千上万人。除非他有什么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否则他不会也不该这么豁得出去。”
李停云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我一直在找的那个妖道,与司无邪兄妹究竟什么关系?!司无邪此举,看似在给司无忧收拾残局,实则是为妖道善后。”
十王叹道:“这件事我也是查了很久,最后才发现,谜底就在谜面上。”
“妖道是以什么身份蛰伏在人皇身边的?国丈大人!”
“所谓‘国丈’,就是帝王的岳父,皇后的亲爹啊。”
“那司无忧的亲爹又是谁?云松鹤?从血脉上来说,是他没错。”
“但云松鹤当年,一门心思杀妻证道,只差一点,把一双儿女也都杀了。”
“幸而司无邪兄妹遇到一位贵人,救了他们的命,此乃再造之恩。”
“那人对他们来说,不亚于再生父母。”
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司无邪司无忧认贼作父!
他们从小遇到的“贵人”,便是妖道!
“但我至今还是没有查明,妖道姓甚名谁,究竟何方‘神圣’。”
“据我所知,他对司无邪兄妹也并不信任,在他们面前同样藏头露尾,而这俩兄妹对他,也并非报恩心切、言听计从,反倒急于摆脱他的影响和控制。”
“妖道实非良善之辈,与他同路便是与虎谋皮,迟早被他利用至死。司无邪一颗七窍玲珑心,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哪怕不为自己,也会为他妹妹做长远打算。”
“司无邪在投靠地界之前,过了很长一段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日子。狐族男儿的体质荏苒脆弱,短寿易夭,他想方设法讨生计,终于是,讨到了夏长风身上。”
“他俩的事,我就不多说了,你应该也知道一些。司无邪得了朱雀之心,才有能力带他妹妹来到冥府,寻找根治‘离魂症’的办法。”
“就当他以为,他们兄妹再也不用受制于人时,他妹妹丢掉的那缕魂魄却被妖道捕获,而司无忧的地魂……多半还是自投罗网。”
“魇女是自愿与妖道合谋,因为他们要算计的,恰巧是同一个人——李梁后主李怀瑾,与司无忧有三世前缘,本是她早该断掉却一直紧抓不放的‘情劫’。”
“妖道精心布局,把魇女网罗其中,成为他手里一枚大有用处的棋子,岂能轻易放归?司无邪花了二三十年,追找司无忧地魂无果,想必也是妖道在暗中添乱,偏不让他如愿吧。姜还是老的辣啊。”
“就在司无邪千头万绪、一筹莫展之际,那个小商贩的出现,给他带来许多新的线索,让他感到柳暗花明,可当他好不容易循着线索把人找到了……”
“却带不走,也救不了。”
“甚至连他自己都被裹挟入局,不得已帮着把这个‘局’做得更圆满,更完整。”
“妖道在最后能够顺利金蝉脱壳,他功不可没。”
“也许他很无奈,但他并不无辜。”
李停云略一思索,就想到了金蚕蛊。
云松鹤死前,说他的《百蛊录》曾经遭窃,现在看来,只可能是司无邪兄妹所为。
他们身上流着云氏的血,若非如此,无法打开那卷木简,而妖道用来对付季辞章的金蚕蛊,正是取自《百蛊录》。
至于木简到底是谁偷的,哥哥还是妹妹,从时间上说,司无忧的可能性更大。
司无邪很晚才得知事实全貌,在妖道早就布好的棋局中,一开始并没有他这个人。
快到收尾的时候,他才一头闯进来。
来得正好。
妖道正需要一个帮手给他善后。
让司无邪去扫尾补刀,再合适不过了。
他心思缜密,下得了狠手,又有软肋,不可能抛下他妹妹不管。
魇女和妖道同坐一条船,船沉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会尽力的。
“司无邪策动佛门,对李姓宗室赶尽杀绝,这件事,他做得过犹不及,欲速不达。我感觉,他是故意为之。”
十王说了那么多,口水都干了,茶壶也见了底,便起身绕道一面珠帘后,接水煎茶。
本来这种事情,应该由身姿妙曼的侍女来做,但他遣散了潇湘阁所有人,哪怕是黑无常制作的“傀儡婢”都打发走了,他只能亲力亲为。
“你知道么?司无邪是假借‘灵官’之名,在佛门中斡旋游说的。他故意借妖道的名义,把局越做越大,水越搅越浑,与其说是尽心善后,不如说是全力抹黑。”
“如果单看这一点不足以说明问题的话,那么还有一件事——他在处理这件事的态度上就表现得很明显了,而这件事,恰恰是关于你的。”
十王守在小火炉前,听着咕嘟冒泡的水声,喉咙一滚。
“……等我喝口茶再说。”
“你到底是人是鬼?”
李停云忽然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
十王那边没有答复。
不知是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他没有回答的必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保持沉默,直到喝上一口热茶,嗓子得到滋润,才反问道:“你觉得呢?”
李停云道:“我觉得,你人有问题。”
十王道:“我的问题不算什么,用不着拿到台面上来说,还是继续聊你的事吧。”
“妖道留下很多烂摊子,司无邪一一接手,他首先要做的,应该是解决黄粱城季家遗孤,也就是你,一条漏网之鱼。”
“妖道当年本该亲手了结你的,但不知为何,你竟在他魔爪之下逃出生天,也是,帝王命格,哪有那么容易死?这一点,妖道想来是最清楚的。”
“按理说,司无邪知道你的存在,更知道你要是不死,必为祸患,他本该想尽办法,在你最弱小的时候除掉你,这才是真正的‘斩草除根’。”
“但他对此并不上心,只是让自己身边的一只猫妖,去人间寻找你的踪迹,杀得了就杀,杀不了就算了,由此可见,他不在意你的死活。”
李停云皱眉道:“一只猫妖?”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被一只猫找过麻烦。
找他麻烦的人太多了,哪能一一都记得?但他确信,如果有的话,那只猫的坟头草大概也长三尺高了。
所有找过他麻烦的人,能当场杀掉的,他都杀了,不留隔夜仇,至于杀不了的,他全都记着,不漏掉一个。
“那是一只玄猫,名为‘玄聿’。”
“你一定还记得,你家祖祠——四知堂里供奉过的一盏花灯吧?现在你知道了,那是夏长风的魂魄寄生之所。”
“你小时候,有没有经常见到一只黑猫,在四知堂外来回徘徊,驱赶偷食灯油的老鼠?”
“那就是玄聿。”
“说来这只玄猫,还是夏长风和司无邪共同收养的流浪猫……”
夏长风小小年纪,就被司无邪拐带离家,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而那些年里,夏长风捡回家一只又一只流浪猫。
他应该是有恋猫癖,对毛茸茸的东西没有一点抵抗能力,不然怎么那么容易就被一只狐狸用尾巴钓走?!
而后,夏长风岁及弱冠,司无邪偷了他的心,丢下他一走了之。
但对那些流浪猫,倒没舍得弃之不顾,一个不落全都带到酆都,还在阴阳交界之处找了块地方,让它们安顿下来。
本来他俩孽缘已经断了,谁知司无邪在追查他妹妹地魂中途,意外得知夏长风的下落——这人竟然没死?他唯恐避之不及!
司无邪不方便出面,就叫玄聿代他到黄粱城打探情况,猫儿不负所望,找到了夏长风的魂火。
李停云小时候的确经常看到一只黑猫在他家飞檐走壁,上蹿下跳,他还跟着学,学着像猫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老鼠玩儿,但被他爹教训了一顿,就兴致缺缺,跑开了。
那段时间,季家附近的鼠患都少了许多。
“夏长风在你家祠堂吸食了不少香火,借此悟道成人,但他状态不稳,力量微薄,面对玄聿的心情大抵十分复杂,其中一定少不了一份警惕,便就此遁去养精蓄锐,玄聿跟他断了联系,也便离开黄粱城。”
“后续司无邪让他重回故地,把你找出来当杀则杀,但那时黄粱城已在动乱、战争和硝烟中毁于一旦,成了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城,而你也早就天涯海角流浪去了。”
“这只黑猫最终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就躺在道玄宗万仞峰的山崖底下……不劳他动手,你本就不长命。”
因果这东西,能不沾就不沾,玄聿什么都没做,只是顺手牵狗,把旺财带回永劫镇,驯服了,彼此相伴上百年。
司无邪得知此事,没有阻止,也没有卸磨杀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你的狗,和司无邪的猫有一腿。”
“这一腿就是这么来的。”
李停云:“………………”
“吃里扒外的东西,看我不打断他狗腿?!”
虽然骂得难听,但他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并没有很生气的样子。
“还记得你死后,魂魄沦落枉死城时的种种遭遇吗?那时,你只是一个新来的小鬼,老是被人欺负。”
“众人起哄,骗你戴上摄灵面具,想要看你魂飞魄散的样子,亏你命硬,挺住了。后来面具怎么摘下来的?”
“有人在楼上泼了你一盆热水,你当时骂骂咧咧,那人还下楼打了你一顿。”
李停云脸都黑了。
好汉不提当年勇,就想问你懂不懂。
“哎呀,不要介意自己的过去嘛,那是你来时的路啊……想想看,地界禁明火,怎么会有热汤呢?这事儿只能是阴差干的。没错,就是司无邪,他泼你水,还打你。但面具好歹摘下来了不是?”
“司无邪一双重瞳,慧眼识人,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你身上的紫微星耀。在他眼里,你大概比一锭金元宝还要显眼,他只需见过你一面,就知道你是谁。”
人皇之后,帝王命格。
每每九死一生,次次死里逃生。
就连鬼帝亲自下场,把他往死里整,也没能整死他。
“还有你娘。司无邪留在身边的那个小贩,自愿把投胎的机会让给你娘,那他的机会是谁给他的呢?这种机会也能说让就让吗?想必还是司无邪,在背后帮他周转人情。”
“如果司无邪是真心想替妖道销赃灭迹?,那他最应做的,是针对你,暗算你,解决掉你,而不是做一些不像他能做出来的‘好事’。论迹不论心的话,他对你甚至有点恩情在。”
“当然,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给谁开脱罪名。正如我先前所说,我对司无邪的看法是,他做的很多事,都出于无奈,但他这个人,并不无辜。”
“司无邪是什么样人?如果良心可以利用,仁慈可以伪装,那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心挖出来给人看,不管这颗心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对你的善意,很有可能是带着目的补偿。想当年你那样无法无天,挑衅鬼帝,神魂俱裂而一息尚存的样子,不知让多少人心惊胆战,深感后患无穷。”
“司无邪早就看出,你绝非等闲之辈,他视你为除不掉的隐忧,干脆得了机遇便对你施恩。善因结善果,他为得到善果,便去种了善因,有心为善,虽善不赏。”
“换句话说,他是在下闲棋,布冷子。”
李停云攥指成拳,紧了紧,还是松开了。神情凉薄,声色冷厉:“好笑,难道我是什么恩怨分明的人?他留这一手没用,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十王不置可否,“现在,可以回到最初那个问题了。我说司无忧来潇湘阁,是自投罗网——发现了吗?她就爱干这样的‘蠢事’。当年魇女主动去找妖道,心甘情愿为其所用,如今她本尊又跳出来,蓄意接近你这个李梁之后。”
李停云一语中的:“我看她是要火中取栗。”
十王道:“我也这么想。她应该想找你谈判,以她自己为代价。毕竟她和妖道的合作是以失败告终,跟她纠缠整整四世的人,永无来生,这对她来说得不偿失。”
李停云不以为然:“未必吧。情劫终于消失了,她应该感到很高兴。”
“哈哈哈,你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也有一个求不得放不下的爱人,最后这个人也因为你而彻底消失了,你会觉得一身轻松,终于不用为情所困?你很高兴看到……”
“闭上你的狗嘴!别再让我提醒你第三遍!”
这不明显恼羞成怒了吗?
十王抿了抿嘴,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拈起杯子,顿了一下,小声问他:“你也来一杯吗?绿茶,下火的。”
“不用!”李停云起身离席,踱步到窗边,背对着人,深吸一口气。
顺着一缕清幽的冷香,视线下移,看到角落里陈设花几,花盆里腊梅开得正盛。
薛礼是懂享受的,在阴间也能莳花弄草、修篱烹茶,活得人模狗样。
潇湘阁随处可见的犄角旮旯里都摆放着各色盆景,里面栽植四季花卉,二月迎春三月桃花八月香桂,应有尽有。
这些人间常见的十二月花,放在冥府可就太难得了,也不知他从哪儿弄到的活水沃土、阳光雨露,愣是把这些动不动就死给你看的花花草草养出了蓬勃生机。
十王见李停云盯着窗棂下的那盆腊梅花看得出神,刚想说折下来送你一枝你要不要,就见他伸手拨了拨花蕊,想摘,又没摘,而是折了几片枯叶,丢在花盆里,顺手消灭几只小虫子,摆弄花枝,把那盆花修得愈发赏心悦目,美不胜收。
十王心想,奇了,他竟然还懂得欣赏,也知道照料,而不是一顿辣手摧花,全都鼓捣死。
他大方道:“你连盆抱走吧,要是喜欢的话。”
李停云却说:“不要。”
“不喜欢?”
“养不活。”
“试试看呗,在我这儿都能养活。”
“……不试。”
李停云伫立窗前,“我一定会把它养死。看它开得那么好,我就想薅下来。”
“人之常情,”十王也走了过去,“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有花堪折直须折?”
李停云:“听过,又怎样。”
十王:“我可没有借物喻人,相信你也没有睹物思人?”
李停云:“闭嘴!!!”
十王:“……”
又恼羞成怒。
看来他就是在“睹物思人”。
鬼王有个疑问,背着别人说坏话,那人就会打喷嚏,可要是偷偷想念一个人,那人会怎样?
耳朵发烧吗?
……
那必然会的。
梅时雨捏了捏隐隐发烫的耳垂。
他以为是烈焰熏灼所致。
夏长风的魂火被薛忍冬救下,一团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焰漂浮在半空中。
那是南明离火,比地狱的红莲业火还要炽热,梅时雨稍微靠近一点,就觉得灵根都快融化了,他们属性相克,自然而然,夏长风也觉得周围冷飕飕的,火苗都要冰得跳不动了。
俩人默契地保持了较远的距离。
崔珏被缚仙索捆了三道,四肢不能动弹,呆坐在地上——想不通夏长风的“救兵”从哪儿冒出来的。
今天地府似乎似乎过于热闹了,一批又一批来了很多人,先前他还碰上了几个修仙者。
薛忍冬在夏长风跟前站定,问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当然是尾随司无邪来的!”夏长风一提这人就显得很躁动:“那老狐狸把我困在火堆里,让崔珏看着我,自己一个人跑了!他又骗我!他老是骗我!”
“尾随?看来司无邪的动向,你了如指掌。你又去云岚宗找他了?”薛忍冬一脸“早知如此”的样子。
“我没找过他!”夏长风矢口否认。
自从上次城门失火,被李停云迁怒,打成重伤,他就一直闭关修养,今天出门是个意外,没看黄历衰运连连。
“我是听说司无忧离家出走,司无邪来地界找她了,又发现殿主没在太极殿,也到地界……我总感觉要出事,所以才……算了,一时片刻三言两语跟你说不清!”
薛忍冬也不想听,只问:“那你现在的打算呢?跟我们一道回太极殿?”
夏长风想摇头,发觉自己没有头,便道:“我不能回去!对了,跟你打听点事。”
薛忍冬道:“……”
那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这边,梅时雨转过头来,拍拍崔珏肩头,“酒醒了?”
崔珏摇摇头,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你是……啊,是你,道玄宗的梅仙尊,太极殿的……的人。”为表尊重,没有直言他是“走狗”。
“你绑我做什么?你觉得,我一个文官,还能跳起来打你一拳不成?快快给我松绑吧,那团火我不管了,随便你们带走,我要回家睡觉了。”
他不仅没有清醒,还醉意渐深:“来人……日夜游神,速来接我回府……”
心知自己这个样,一个人是走不回判官庙的,意欲召来那两朵游云,驮他回去。
梅时雨不得已告诉他:“日夜游神,已经被李停云……一不小心捏死了。”
崔珏睁开朦胧醉眼,吃惊道:“好一个‘一不小心’?!”
梅时雨:“那我说他是故意的,你心里会好受一些吗?”
崔珏:“谢谢你啊,还为我着想,现在我更难受了。”
难受得想吐。
梅时雨赶紧避开,半蹲在他侧面。
崔珏干哕完了,生无可恋。
“唉……坐骑没了。”
日夜游神,本是钟馗在人间除祟的时候,捉来让他养着玩儿的两只小精怪。
钟馗挺无聊的一个人,老是从外面带回来一些稀奇古怪的物种消遣他,美其名曰给他“做帮手”。
他难道不知,文武判官同为一职,互相就是彼此最大的帮手吗?是的,他不知,所以他一意孤行,极其不负责任。
作为同僚,崔珏对他意见很大。
“也罢,日夜游神没就没了吧,还有颗蛋陪你呢……放宽心,放宽心啊。”
崔珏安慰自己,李停云横行霸道,在地府随便打杀,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前有牛头马面。
这两位,乃是十八层地狱的领头狱卒,由于太过内向,头戴面具从不摘下,一副牛面,一副马面。他们非常重视这两副面具,就好像面具才是他们的本体,但不幸遭到李停云蓄意报复,面具被劈得四分五裂。从此,再也没见过这俩难兄难弟人前露脸。
还有九大鬼王。
他们也不怎么爱露脸,倒不是因为内向,而是因为,在过去的一百多年,他们被李停云的本命剑穿心而过钉死在地狱,反过来饱受摧残与折磨,作为偿还。这才得了解脱没多久,上次梅时雨闯魔渊取剑,从地狱“借过”时,又把他们暴打一顿,让他们本就艰难的人生雪上加霜。
比惨,日夜游神还不够格,起码他们死得很痛快。
梅时雨犹疑地问:“我想知道,李停云在地界的地位,是不是很特殊?他杀了日夜游神,伤了黑白无常,生杀予夺惟其所欲,却无人过问。即便面对鬼王,他也是以‘上位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呃,我的意思是……”
“你是想说,李停云在冥府堪比天王老子,就连酆都大帝都被他比下去了,是吗?”
梅时雨点点头,话糙理不糙啊。
“这事儿你应该亲自去问问鬼帝,谁叫他当年跟李停云打赌,把九幽帝玺赌输了呢?”
梅时雨不可置信。
打赌?九幽帝玺?赌输了?!
“何谓‘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便是了。你以为,在酆都操着所有人生死大权的,是酆都大帝,实际上……李停云就差明着篡位,登基称帝了。”
崔珏酒后吐真言,什么该说不该说的,他都敢说,有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不吐不快。
梅时雨还想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薛忍冬那边却跟夏长风一言不合吵翻了天。
食人鱼对着火苗扬言要吐口水浇死他!
梅时雨只好上前拉架:“你们先别说话……先站开一点……”
水火不容。
他俩也应该适当保持距离才是。
“好,站这么远就可以了。谁能告诉我你们在吵什么吗?”
夏长风:“他居然骗我!”
薛忍冬:“他说我骗他!”
“……”梅时雨:“可否具体一点?”
夏长风道:“别管他!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薛忍冬冷哼,“别问了,他的回答只会跟我一样。”
夏长风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梅时雨:“你问吧。”
夏长风:“你是随殿主一起来地界的?”
“是的。”
“你们是不是见过司无忧了?”
“是的。”
“你们在什么地方见的面?”
“榷场,潇湘阁。”
“什么?!”
火苗震了三震,“这怎么可能?!”
梅时雨怪异道:“这怎么……不可能?”
夏长风更觉怪异:“如果人在潇湘阁,司无邪为什么舍近求远,跑黄泉路上去了?他现在都快走到黄泉路尽头了!这岂不是南辕北辙?!”
薛忍冬很会抓重点:“你怎么知道,司无邪每时每刻人在哪里?”
夏长风声音变得很古怪:“我有的是办法知道……要你管?!”
他给老狐狸戴了项圈,灵宠专属的那种,定位什么的,都是小意思。
梅时雨一想到夏长风跟司无邪兄妹俩的关系,就觉得一团乱麻,扯不断理还乱,“李停云说,他和司无忧有仇——这从何说起,你知道吗?”
夏长风第一反应还是摇头,但没有头真是太不方便了,“我好像知道,好像不知道,我应该是知道的,但又不能确定。”
梅时雨被他弄晕了,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复杂,而且李停云本人的态度,是不怎么想让他知道,更不想让他掺和的,那他还是不要过分好奇了。
但偏偏,崔珏不甘被冷落,嚷嚷了一句:“黄泉路的尽头,是忘川!司无邪要找的人,就在忘川,我给他指的路,错不了!我亲眼看到,他妹妹和李停云在忘川河边,拉拉扯扯,卿卿我我……”
他这一番话说得好容易,却不知话音一落,梅时雨如遭雷劈,劈得外焦里嫩,愣怔半晌,“什、什么?你说他们在哪儿,在做、做什么?”
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向薛忍冬求证:“是我记错了,还是听错了?”
薛忍冬道:“我想,你没记错,殿主确实是在潇湘阁跟我们道的别。而且你跟他并行一路,他去过什么地方,没去什么地方,你最清楚。但你也没听错,崔珏说亲眼看见殿主在忘川……这很可疑,等我问个清楚。”
他抓住崔珏的衣领,一把提溜起来,熟练地威胁道:“说,你什么时候在忘川见到了我们殿主?你可知他为什么去那儿?敢有半句虚言,我一把火烧穿你心肺!”
夏长风配合他跳得起劲,也着急想知道,谁说的才是真话?殿主到底在哪儿?!
崔珏人看起来懵懵的,倒是问什么答什么,一点也不隐瞒。
“李停云就在望川那边啊……他不是出了一大笔‘钱’,给一个坑蒙拐骗的小商贩还完了功德债,送他去投胎么?当然要打忘川河经过了。”
“不久前,我回判官庙入这笔账,远远地瞧见他……不知怎的,他竟然跟司无忧在一起,俩人踏上奈何桥,往更西边去了。”
“至于那个小贩,我回去一查生死簿,已经找不到他的名字了。生死簿上销掉名字,就意味着这人已经烟消云散。”
“你说奇不奇怪,李停云一面助他重入轮回,一面又把他魂魄销毁,到底想干嘛?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
薛忍冬和夏长风听得云里雾里,打哪儿冒出来一个小商贩?他们殿主还会发这种善心?不过最后还是把人弄死了,这才更像他能做出来的事,帮人还债、送人投胎什么的,一听就很天马行空,天花乱坠。
崔珏抬起一只手,懒道:“不管李停云想做什么,反正跟我没关系。记了账,我就出门寻找獬豸,不巧偶遇几个仙门中人,再后来,才遇到司无邪……”
“噗通”一下。
他被丢到一旁,重重地摔在地上。
迷迷瞪瞪爬起来,“嗯……嗯?怎么回事?有问题吗?”
有!有大问题!
薛忍冬这才发现绑着崔珏四肢的缚仙索不知何时撤走了,环顾四周,梅时雨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人呢???
几句话的功夫,就把人看丢了?!
“他去忘川了。”夏长风道。
薛忍冬也这么想,拔腿就追。
独留崔珏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含糊不清地抱怨道:“真是的,我还有话没说完,你们就都走了……一句也不要听吗?”
“我看到的李停云,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司无忧恰好相反,是一缕没有躯壳的灵魂,他俩可都不像本尊啊,说不定是分身在斗法?!”
“哦,对了,我遇到的那几个修仙者,还都是道玄宗的弟子,你们说巧不巧……”
巧,太巧了。
梅时雨跟他许久未见的徒弟在黄泉道上狭路相逢时,双方心里都在想:
怎么能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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